返回第1章 那就回家种地吧(2 / 2)四声轶事首页

校长和王老师显然没反应过来,他们两个都知道陆孝平虽然个子长得大,但是学习还算可以,特别是作文写的非常好,平时脾气也是非常温和的,没想到今天居然敢这么顶撞老师和校长。看着陆孝平朝着校门口的方向跑去,校长和王老师也赶紧往学校门口跑去,企图制止陆孝平逃离学校。

“老刘,拦住他,不许开门。”校长边跑边冲着看门的老刘喊道。

“放心,我给咱把这门看的死死的,看他还能咋。”老刘显然非常自信自己的看门技术。

奈何他们都低估了一个一米九的小伙子的爆发力,快到大门前几步,一个加速,手就抓住了门的最上沿,双手一使劲就带着身子跃出了大门。

校长,王老师赶紧喊老刘开门,老刘慌慌张张的才从裤腰上找大门的钥匙,找了半天才找到,哆哆嗦嗦的半天将钥匙插不进锁眼里。校长一把夺过钥匙,打开校门就跟着王老师跑了出去,左右一看,连个人影都没了。

“算了,王老师你回去上课,让他叫家长不叫,那我就去他家寻他去。”

王老师回去上课,张校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锁上房门,骑上自己的老旧二八大杠,直奔陆孝平家。

陆孝平是陆家村陆老七的孩子,陆家村一整个村子都是自己本家人,他们世代流传着一个习俗,就是每一代的子孙都会从大到小排十个人出来,从老大老二一直到老十,没有排上名的,就只能恨自己生的晚了。

陆家村是一个东西走向的村子,一条大路从村子中间穿过,将村子分成了南北两部分。在陆家村人的称呼里,路北叫做北苑,路南叫做南苑。据说当年老祖宗当年留下过一些宝贝,都留给了北苑的长子后代,所以直到现在,北苑的陆家人都生活的相对比较富有。而南苑可能是因为没有得到祖先的遗产,只能跑江湖卖手艺赚钱了,所以南苑的陆家人普遍都是个手艺人。

南苑最有名便是这个陆老七,大名陆文庆,外号叫暴狼七。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另类,别人是干一行爱一行,他是爱一行干一行,偏偏还是干一行,行一行。据说这个陆老七年轻的时候在大城市西安待过,学过不少本事,也见识过不少东西,写的一手好毛笔字,做的一手好木工,盖的一手好房子,炒的一手好菜。现在这些手艺看起来不算什么,但是在当时单拎出来一个都能养活一家子人了。

张校长骑着自己的二八大杠一路风风火火的赶往陆孝平的家里,心里盘算着自己要如何去面对这样一个能人,盘算来盘算去,也罢,反正你是儿子自己跑出去的,跟我有啥关系,我直说就是了,我还好心前来通知一下,要不然你儿子丢了也赖不着我。

其实心里还是想把陆孝平给叫回学校去,毕竟那个年代能好好学习的真的不多,大部分学生基础都比较差,到了初中能认得的字都有限。这个陆孝平估计是整个学校里面识字最多的了,这可就得益于他那个能人父亲,家里有好多从西安带回来的线装书和小人书。在别人还是尿尿和泥巴的时候,陆孝平就坐在父亲的腿上开始认字看小人书了。

张校长来到陆孝平的家里,陆老七不在,陆孝平的母亲在,一看来人也认识,这是自己儿子学校的校长啊,心想能来家里肯定是有什么大事,也不敢怠慢,赶紧递凳子倒茶,然后出门去找陆老七了。

不多会陆老七就被找回来了,张校长看到陆老七进门也赶紧起身,毕竟对这位能人还是有点敬意的。

陆老七见到张校长站起来,赶紧陪着笑脸说道:“哎哟哟,张校长你来了,赶紧坐赶紧坐。”说完赶紧从自己兜里掏出没有过滤嘴的纸烟递了过去。

张校长赶紧双手接过来,陆老七也是紧跟着就划着了火柴,给张校长点着,也给自己点了一根。陆老七对自己的妻子说:“娃学校的校长来了,还愣着干啥,赶紧烧火擀面去。”陆孝平的母亲也是不搭话,就去厨房和面擀面去了。

张校长赶紧制止:“不了不了,我来就是给你们说一下,刚才呀我在学校检查,看见陆孝平蹲在窗根根,我就喊他过来,让他叫你来学校一趟,谁知道小伙子脾气上来了,自己翻出大门跑了,我就赶紧骑车子到你家来给你说一声,顺便看看能不能把娃给带回去。”

陆老七一听说儿子从学校翻大门跑了,是气不打一处来,对着妻子喊道:“娃他妈,你娃回来过没有?”

“没看见呀。”陆母走出厨房,手里还提着擀面杖“没见回来,咋了?”

“你娃翻大门跑了。”陆老七没好气的说道。

“啊,没见回来呀,啥时候跑的。”

“就刚才,你娃跑了之后我就赶紧骑着车子来你们家了。”张校长此时也有点担心起陆孝平的安全来。

“娃他爸,你还楞在这干啥,赶紧寻娃去呀。”陆母的声音显得非常的着急。

“寻啥哩?小小个娃娃还长本事了,让他跑去,看他能跑到哪去。”陆老七很明显没有找孩子的意思。

“好我的你呀,你娃都跑了,你还在这说这种话,你真是个没良心的狼呀。”陆母气急,开始骂起了陆老七。

“我就是狼,咋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外号就叫暴狼七。”

陆老七不但是个手艺能人,还是个脾气暴躁的人,村里的人都喊他暴狼七。意思就是谁家小孩子哭了哄不住,说一句,暴狼七来了,小孩子就会被吓的哭不出来,这也就成了陆老七的外号,村里的大大小小都会多多少少的怕这个老七。

张校长一看这完全出乎自己的预料呀,也不敢多待了:“那是这,你们先在家等着,娃要是回来了就赶紧送到学校去,要是天黑了还没回来就赶紧到学校给我说一下,我发动一下学校的老师一起找。”说完就起身向外走去。

“先别急着走呀,把饭吃了再走呀。”陆老七伸手拦住张校长。

“就是的,把饭吃了再走也不迟呀。”陆母觉得可能自己的行为吓到了张校长,赶紧从厨房出来,诚恳的挽留。

“不了不了,学校还有一堆事要处理呢。”张校长不顾二人的挽留,抓着车把一脚蹬开车撑子,骑上去一溜烟的没影了,看来是真的一分钟都不想待了。

“娃他爸,娃跑了,这可咋弄呀?”

“不管,爱跑就跑去,看他能跑到哪去,快去做饭去。”

“娃都跑了你还有心情吃饭呀?”

“你这人咋听不来好赖话呢?我就说句气话,我现在就去找,你赶紧做饭去。”陆老七说完,背着手就去找孩子去了。

陆老七有三个孩子,一个儿子两个女儿,现在看来是非常幸福的,但是在那个以儿子多为荣的年代,只有一个是会被别人看不起的。陆老七这一门已经是三代单传了,自己的父亲就兄妹一个,自己是有三个妹妹,到自己儿子这一代还是单传。陆老三有四个儿子,是陆家这一辈中最多的,所以老三经常嘲笑老七只有一个儿子。老七这暴躁的脾气,每次都是忍着冲上去揍三哥的冲动。其他兄弟们也都知道,要不是你不是哥,老七早把你揍的满地找牙了。

陆老七心里其实也很着急,毕竟是自己的宝贝儿子,一边漫无目的的找着,一边想着这小子会跑到哪里去呢。突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直奔村北而去。

陆家村北边有一座已经废弃多年的砖瓦窑,现在已经成为这些小孩子们玩耍的场所。窑里常年住着一窝老鹰,有一次,陆孝平带着本家兄弟端着一个梯子想上到窑壁上去掏老鹰蛋,被回家的老鹰狠狠的一顿啄,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上去掏蛋了。

陆老七来到窑里,果然看到儿子卧在干小麦铺的台子上。也不生气,走过去用脚踢了踢儿子:“回家,你妈正做饭呢,回家吃饭。”

陆孝平没有睡着,一听脚步声就知道父亲来了,本以为自己会迎来一顿拳打脚踢,谁知道只是轻轻一脚,然后喊自己回家,有些不可思议的站起来,默默的跟着父亲回到了家。

陆母已经把饭做好了,看到陆老七把儿子给找回来了,赶紧跑过去接过儿子手里的书包,边拍儿子身上的土边骂道:“你这娃是要干啥呀,好好的学不上,跑啥呀?”

陆老七拿了一个凳子坐下,把儿子喊过来问道:“你们校长给我说你上课时间蹲在窗根根那,你能给我说一下是咋回事不?”

陆孝平一听校长来过了,知道也瞒不住了,就把自己上语文课看课外书被老师收走,然后自己跳窗出去又跳回去拿书再蹲到窗跟的事情经过一一说了出来。

陆老七自顾自的抽着旱烟袋锅,等儿子说完,把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吃饭。”然后就和儿子一人一大老碗面吃了起来,陆孝平狼吞虎咽,一大碗面不消三两分钟就吃完了。陆老七看到儿子饿成这样,也有点心疼:“娃他妈,再给娃弄一碗。”

这个时候的还是一个粮食十分紧缺的年代,一年到头有将近两三个月都会处在一个挨饿的状态。陆母做的这一锅苞谷黑面条,是用苞谷面掺杂了黑面做成的,就这还是隔三差五或者有节气的日子才会吃的,今天看到有校长来了,才拿出来做一顿好的招待,不曾想校长竟然早早的走了,这可就便宜了陆孝平。

陆孝平也不客气,这是自个家自个父母,端过母亲递来的第二碗也是风卷残云,瞬间见底。

陆老七看到儿子一下子吃完了两碗面,自己也搁下碗,问儿子:“吃饱了没有?”

陆孝平点点头。陆老七随即站起身:“走,我送你回学校去。”

“这学我不上了。”

陆老七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啥?”

“我说这学我不上了。”

“为啥?”

“不为啥。”

“我再问你一次,这学你上还是不上?”陆老七明显有些生气,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

陆孝平毫不犹豫的回答:“不上了。”

“你可想好了,你们兄妹三个,我可是一点都没偏过心,我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把你们这么大的娃早早的从学校拉出来干活。这学你如果不上了,以后就只能跟我一样,一辈子在地里侍弄庄稼了。”

“我想好了,不上了就是不上了。”陆孝平显然没有从自己的江湖儿女情绪中醒过来。

“娃,你字也认的不少了,书也看的不少了,我也给你讲过很多城里的事城里人的生活,你要是好好念书,我和你妈砸锅卖铁也会供你,将来上个好学校,分配个好工作,你娃以后就是城里人了,就不用跟我和你妈一样一辈子当农民了。”陆老七语重心长的说道。

“不上了。”陆孝平还是语气坚决。

“娃,你爸都给你说到啥份上了,等下让你爸把你送到学校去,去给人家老师和校长认个错,这事就算过去了,再三两个月就要升学考试了,就算是考不上高中,考个中专中师啥的,出来就是工人就是老师了,就能端上铁饭碗了呀。”陆母拉着儿子的手说道。

“不管你们咋说,这学我是坚决不上了,谁爱上谁上。”

“我真是......”陆老七突然站起身,抬起自己宽大的手掌。

陆孝平吓的闭上了眼睛,半天也没感觉到巴掌落下来,睁开眼看着父亲,父亲有些无力的坐在板凳上,用双手不停的揉搓着自己的脸颊,良久才开口:“你娃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不是你爸我不让你上学的,是你自己不想上的。”说完就拉上陆孝平向学校的方向走去。

去学校有两个目的一个是给校长和老师道歉,然后就说不上学的事,另一个就是要把学校里的铺盖和桌椅搬回来,那会上学住校的铺盖和桌椅板凳都是同学们自己从自己家里拿的,学校连粉笔钱都是紧巴巴的,老师的工资更是隔几个月才发一次,一次一个月的,哪有钱去置办课桌椅子。

一条向北的黄土大路上,虽是五月天,但已是非常的炎热干燥,长时间没有下雨,路面上一层厚厚的黄土,每走一步就溅起一堆土,黑色的布鞋没走几步就会变成土黄色。

父子两个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谁也没有说话。陆孝平看了看走在前面的父亲,背着双手,手里拿着自己烟袋锅,烟袋锅前头挂着母亲给缝的烟叶袋。父亲的背已经有点驼了,是的,一家八口人,全靠父亲一个人支持着,自己的爷爷奶奶,还有一个未出嫁的姑姑,自己兄妹三个,自己上初中,二妹上六年级,最小的妹妹上二年级。全指着父亲一个人的工分生活。幸好父亲还会点手艺,农闲的时候帮别人家打个家具,婚丧嫁娶的时候帮人写写对联记记账,或者化身掌勺大厨,这个时候就是一家人最开心的时候了,因为父亲总会在帮完忙之后给家里带来一点肉食或者剩菜剩饭什么的,在那个年代,这些东西都是极其珍贵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父子二人来到学校门口,看门的老刘是认识陆老七的,毕竟陆老七也算是附近乡村的名人了,赶紧把大门打开,放父子二人进去,陆老七也是客客气气的从兜里掏出一根纸烟递给老刘。

来到校长办公室,校长此时正准备去学校食堂吃饭,一看陆老七带着陆孝平来了,赶紧放下饭盒,把两人请进了屋。

“坐坐坐。哎呀呀,我还想着说吃完饭了再去你家一趟呢。”这话是说给陆老七听的,也是说给陆孝平听的。

“张校长,我这娃不听话,你们老师管的对着呢。这娃回去给我说不想上这个学了,我是咋说都不听,要不你再给说道说道。”显然陆老七还没有放弃,将希望寄托到了校长的这里。

校长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没想到这孩子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来,赶忙劝道:“孝平啊,你语文老师跟我说过你的事了,上课看课外书也不是什么大事。这样啊,我去跟你语文老师说一说,这事就算过去了,你还是好好的回教室里上课去,你是咱们学校初三这一级里,最有可能考上高中的了,至少也是个中专或者中师。你可不敢随随便便的把自己的前途不当回事呀。”

陆老七一听校长说自己的儿子是最有可能考上高中的,心里是又高兴又生气。

“我想好了,我不上了,我不想再让我爸一个人干活了,我现在也长大了,我想回去帮我爸干活。”

“啪”的一声,陆老七直接站起身也不管张校长在旁边就是一记大耳光:“老子还没死呢,要你个小娃帮啥,你能干啥?你要真想帮我就好好的在学校里念书,行不行?”陆老七对于自己抽儿子这一巴掌也有点后悔,他没想到儿子不想上学居然是因为心疼自己。打在儿身疼在父母心啊,陆老七此时也是又生气又心疼。

张校长知道陆老七是个火爆脾气的主,但是也没想到陆老七会当着自己的面打儿子,赶忙站起来拉住陆老七以免再来一记耳光。

“你今天就是把我打死,这学我也不上了。”陆孝平也是个倔脾气,认定的事不是那么轻易能改变的。

“这娃些,也不知道这牛脾气跟了谁了。”陆老七用颤巍巍的手指着陆孝平说道。

张校长听完陆老七说这一句,差点就笑了出来,心说跟了谁了,还能跟谁,不跟你一模一样吗。看到这两个倔脾气要是在自己办公室里开始置起了气,谁也说服不了谁,张校长想着得赶紧想个办法,不然自己这下午饭可就吃不上了,去晚了估计连菜汤都捞不着了。赶忙劝解道:“要不是这,你们先回去,你先带娃到地里劳动劳动,让娃感受一下到底是干农活累还是上学累,这学先不退了,随时都能回来上课。”

陆老七也觉得张校长说的有道理,让这小子跟自己下地干几天活,就知道哪个更容易了,便站起身,跟校长告别之后,带着儿子回家了。

就这样,陆孝平离开了这所学校,也彻底的离开了父母为自己打算好的人生之路。

作家柳青有句名言,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对于陆孝平来说,离开学校是自己人生道路中至关重要的一步,是对是错,也就只能交给时间来回答了。

自从陆孝平回家之后,便跟着陆老七到生产队干活,每天早出晚归,从没干过这么多这么重的农活,以至于双手双脚都是磨出大大的水泡,但是陆孝平没有为此吭过一声,一直坚持着。

有一次陆老七为了能将陆孝平赶回学校,故意将本该用骡子拉的犁让陆孝平拉。陆孝平也不言语,硬生生拉了一早上的犁,回去之后,两只肩膀被勒的没有一点完好的皮,心疼的母亲骂了一天陆老七是个没人性的东西,将自己的儿子害成这个样子。即便如此,陆老七问陆孝平上学苦还是种庄稼苦,陆孝平都是闷不吭声,死活不回学校去,母亲也是苦口婆心每天都在劝导,也是无济于事。

就这样父子二人对抗了一个月之后,陆老七也是彻底的死心了。于是便和陆孝平来到学校,将铺盖和桌椅搬回了家,从此之后,学生陆孝平改名为农民陆孝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