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另唤了赵社一起把子惕扶到换好的被褥上躺好又令人取了漱盂用,叫狱卒备了些淡食送来。
狱卒原来便被陈另一顿狠打的发昏,听陈另吩咐,连滚并爬了出去。
犯人本就是右相捕的罪,右相问罪,天家也不问,在狱里除右相,陈公子便是二把交椅,只是子终是子,大事件不能敲定。
“你这窳人,也忒不仗义,总是弃了我们自己走,问过我们同意了么?
自己端着清高的架子在这恶劣的世故,不累么?
你为何不做个俗气一些的书生,随便考个贡生,谋了钱食安生呢?”陈另瞧着子惕苍白的脸,心脏里打颤。
子惕在二人服侍下漱洗了一番,闭着眸子堪堪食用了些米粥。
却不知道端得三碗米粥,陈另将每碗里各盛了几勺吃了,才给子惕用下。
将人放平在床上,陈另床边坐了,赵子献(社)则用笔将墙上写了三日的蝇头细字,一个一个摹下来,时时呜咽几声,揪着袖子抹泪。
陈另不知那墙上写了甚么,只知道子惕痛极了,紧紧把被衾揪在手里,指骨仿佛显露在皮之外,青筋胀起,昔日白皙俊丽的面容几近透明颜色。
怕的陈另不敢眨眼。
就如此,一间破牢之中,一个将要咽气的重犯,两个京城重臣的娇儿。
一人躺着,两人坐着;一人痛苦,两人痛哭。
直至入夜,二人便一齐将字分上下两卷,点了烛灯抄摹。
子惕在炕上迷糊睁着眼,疼痛无时无刻折磨,子惕只好咬了被衾在嘴里。
抬着眼看桌上两个泪眼朦胧的傻子。
“陛下,司徒右相求见。”
说话的是个满脸肥油的太监,是章帝身边随侍的太监长,这太监长可了得,几年前给宫奴们下了令,要什么“减俸维形,宫规得正。遵行天子,躬行己身。”
将宫奴月俸减了好些银两,还勒令官人们修形。
几经下来得满,宫奴尽是一些竹杆子。
“司徒左相?这是个甚么人?教他退下,朕忙得很!”
太监长抬头看章帝一手一个皮影人,在案台上的帷布里玩得起兴。
“是,陛下。”
太监头垂首作揖,又道:“陛下,那玉袖楼里的花魁,奴才已赎回来,正在玉华殿里放着。”
“是么?”
章帝听闻,立即扔了那金玉雕的东西,喊了几十个太监,匆忙出了殿。
大监长却喊了一个肥圆的小太监,吩咐道:“今夜放一个侍婢出宫。”
小太监会意,嘻嘻回应道:“是,干爹!”
小太监拖着身蹒跚地走到殿外时。
太监长便将御台上两个皮影取了放在袖里,徐徐的出去了。
斑驳的月,将清澈月华在太监长身上映出乌黑的皮来,随着太监长照去了玉华宫。
狱里几个头目,都撑着倦似胡桃的眼不敢睡。
昨日夜里不知被叫去几次,几个头目领了狱卒,又是打水又是烧饭,次次都携医陀进出。
后来干脆在子惕狱房外搭一张大躺桌子,几十人都聚在一起侍候。
“医陀!医陀!”
牢里陈另忽突大叫起来,医陀睁圆了眼,扯着细长的胡子忙不迭地将医箱提了挂在肩上,六尺一(一百六十一厘米)的嶙峋体骨,竟能挎住这满是瓶罐医具的药箱。
几个头目也站直了身,一齐盯在医院背上,医陀转头将几个瞪一眼,三步作两步的进了牢里。
陈另赵社两个见了医院,便急急地上前去扯医陀,医陀早有预科,急急转向直奔向子惕躺的炕里。
医陀原来未曾注意,近一看吓骇了医陀,子惕肤色青紫,凤眸闭合,唇色显黑,束得修整的发里,竟杂藏了数绺茫苍白发。
“啊呀!这……”
医陀急急抓了脉,脉象微弱,似是稍有不慎,便戛然而断一般。
“如何了?”
陈另在一旁默着不说话,袖里指骨攥在一起,面色挣扎又苦痛。
听赵社询问医院,心里一惊,飞也似的逃开了去,气力之大,将狱卒撞翻了几个在地上,只愣愣的不知所以。
赵社知道陈另的意思,也不好说道,只把医院唤回神,拉着子惕冰石似的手,“先生能救则救,就是保下一口气也是好的。子惕还未及冠……”
赵社自己絮絮的讲了好些话,也不知医陀听进去几分。
但自己依稀记得是在讲他与子惕那些个游历的趣事,长的短的都有。
赵社顿住,聚着眸光看时,子惕又躺在衾里了,是可怖的青紫脸色,一动也不动闭着眼,发里藏着苍白大绺颜色。
医陀心中也不好受,也随二人痛起来。
茫茫的不知何因……
陈另一路奔回了相府,到府前,见那鎏金的大字在艳阳下闪光,恨恨的瞪一眼,专了脚飞快往书房冲。
府里侍奴皆不明所以,众人都看脸色办事,对于主公的事向来不多问,便合了心意,一路无阻地进了书房。
陈佑做事,自来都要查一番大小事还,手里便存有子惕的生平。
陈另以往不曾踏进书房,一年里都与子惕在一处,翻找起来犹为困难,陈另心里烦恼,一把将箱柜都摔倒了,只一个书架竟嵌在里头一般扯也扯不开。
陈另一恼,把长袖一甩,摔门出去,直喊了两个侍卫,叫取一柄长斧来。
侍卫不敢悖,就是陈另犯了事,也绝不带连他们,先前对书房是不屑进的,便取了一柄镶了金的斧头给陈另。
陈另提了斧,也不听侍卫讲了甚么,气冲冲将长斧一横,使了劲,把个朱漆门砍出一条一尺(25厘米)宽的口子,拿脚踹了便往里走。
侍卫将胆给陈另吓在喉咙里,跌跌地跑出府外,朝皇宫便跑。
房里,陈另将长斧把在手中,仗着怒气把书柜砍得稀烂。
柜后果真是一面空心的墙壁,壁里放一个三尺高的小柜,是绿紫颜色。
陈另登时丢了斧,将柜里的折子全掏出来,把子惕的事记份珍重收在怀里。
出来时叫侍卫在书房外把守,自己叫人用轿子送去宫里。
虽做了决定把东西送进宫里,但真真在途里时却惊惶了。
一面是子惕在牢里生死不知的躺着,若他不理会,那子惕终生就浸在唾液里,在青书上一笔两字的叛国罪名。
子惕那沙砾一般的志气,也会埋在沙土里,无声无息,无踪无影。
世人健忘,会将子惕忘了,如同那百年前大盛国山的陈氏一族。
可一面又是父亲对他含辛茹苦般抚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