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云惨淡,杜鹃啼血。
一条小路,崎岖蜿蜒,自东北向西南,无尽地延伸着。
一位芳华绝代的姑娘,脚步踉跄,就行走在这样的一条小路上。
她,姓赵,名芳远。
此时此刻,她就走在这条自洛阳返回西蜀的小路上。
对于年龄,时人自有一套说法,“豆蔻”“及笄”“桃李年华”什么的:这些,都是针对姑娘家而言的。这“桃李年华”,一般指年满二十岁。若换作男性,也就是“及冠”或“弱冠”了。这位姑娘头上插着一支银钗,自不曾戴着什么帽子,如果要说什么“及冠”“弱冠”之类的的,确实有牵强附会之嫌。
当时尚有行冠礼的习俗,换句话说,不到一定的年纪,那帽子,也不是你想戴就能戴的。因为,这样的一顶帽子,往往就意味着某种责任与担当。
若是换作“男儿身”,赵芳远也就是刚过了弱冠之年
这一刻,赵芳远双脚就像是灌了铅,脚步滞重,宛如蜗行。她神情黯然,如漆的秀发上,恍若正压着一座大山,几近窒息。后人常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类的套话,来形容绝代美人。严格说来,此时正是公元263年,“羞花”所说的杨贵妃,属于唐代人,好几百年之后才降世,因此,我们也就没必要落入这样的俗套了。此时此刻,“沉鱼落雁”所指代的西施、王昭君谢世已久。而“闭月”所说的貂蝉呢,离赵芳远所生活的年代,也有数十年之久了。当年,东汉大臣、司徒王朗,利用貂蝉为饵,离间董卓、吕布“父子”,导致董卓横尸大殿,大汉社稷得以延续!这样的一段故事,赵芳远也有所耳闻。此外,她还大致知晓,为朝廷立此大功之后,貂蝉却是不知所终,下落不明……
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之后,再皱了几下眉头,赵芳远居然苦笑了一下:社稷沦亡之际,多少须眉男子尚且束手就缚,俯首称臣!我一介弱女子,如今还怀着什么黍离之悲、兴复之志,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
仔细说来,赵芳远除了不逊于俗世美人的花容月貌之外,眉宇之间透出几分不输于须眉男子的英武之气,灿若晨星。如此的巾帼英姿,世所罕见。
喝了几口清水,吃了一点干粮,捋了捋额前的几缕秀发之后,再暗暗地吸了一口长气,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了那偏向西南的天幕:哦,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这原本着了墨似的阴沉沉的天空,居然也透出几缕阳光来了!嗯,确实是阳光:多看那透亮处几眼之后,自己的双眼,就像被炭火灼了一下,依然是会隐隐作痛的。
那透亮处,就像半张弓,斜斜地挂在那儿,离那偏西的山头,已然不远了。
太阳偏西,时近黄昏。
又一个白昼,即将成为过去。
其实,对我来说,这样的一个白天,有没有阳光,又有多少区别呢?这些日子里,我愁容满面、肝肠寸断,对那一句“暗无天日”,总算有某些切身的感受和体会了。社稷沦丧、江山易主,这些日子,我就像那盲人骑着瞎马,行走在那无边的暗夜里,这样一来,对于这大白天里的阳光,倒是不太习惯,不太适应了?
隐隐的阳光,觉得有点刺眼的隐隐的阳光。真能够选择的话,我倒是想看到那宁静的月光。只是,真要见到那月光之时,我只怕又要感慨那夜凉如水了……
感慨叹息好一阵子之后,赵芳远收回那远眺中的目光。
好一会儿之后,浑身酸软的赵芳远,颓然坐倒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
阴云如怒潮,不断地翻涌着,很快就遮住了那夕阳的小半张脸。然而,那一钩残阳,似乎并不甘心就此低头。于是,它迸出全身的力气,奋力撕扯着那厚棉絮般的云层,总想着拉扯出一道口子来。而那云层呢,也不想着善罢甘休,于是,极力压住那夕阳的脑袋,拼命地往下按,往下挤,往下压……
此时此刻,赵芳远心头那潮水一般的思绪,翻江倒海一般,其激烈的程度,只怕未必就在这有形的对决、对峙之下:烛影曈曈,那摇曳着的光影,映照在那即将见底的酒杯里。“凤儿,”那男子嘶哑着嗓子,大着舌头,吐词却依然甚是清楚,“来,再来一壶……”
这“凤儿”就是他的贴身侍女,平时专门为他端茶倒酒的,这我是知道的。
当然,我更知道,由于我已经做了一番手脚,今夜里,凤儿是不可能再次出现在他眼前的了。当时,她在明处我在暗处,再加上她功夫有限,趁着夜色,只拆了数招,我就制住了她。在用布条堵住她的嘴巴之际,我就这样说道:“凤儿,你,你不用怕!今夜里的事情,就由我来替代你。如果你真要弄出声响来,那下场,你是知道的吧?”
她尽管不能开口说话,不过,使劲地点一下头,也还是做得到的。
看到她那惊慌不已的样子,我也是暗自好笑:放心吧,小丫头,本姑娘还真不忍心弄伤你。如果没有你,你的主子,也就是那位“安乐公”,就连个端茶倒水、嘘寒问暖的丫鬟都没有了,还真的就是个“孤家寡人”了。
“好吧,”强忍住笑意,摆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沉声说道:“一旦事情有个了结,我马上回到这儿,松开这布条,让你透一下气。嗯,到时,你表现好的话,就算是给你松绑,还你自由,也不是不可以!我,我的意思,你听明白了吧?”
她的眼里,居然泛上了激动的泪花。于是,那点头的劲儿,就更为沉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