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哥难不成你是中国人啊。

他说你英语一点口音都没有，我都不敢问你是不是中国人。

我说那你现在怎么敢问了。

他说因为不是中国人应该听不懂阿凡提，也不知道新马泰。

我说厉害了，您是我见过的心思最细密的男人。请问尊姓大名啊？

小伙撇撇嘴：“许绍。”

总的来说，我第一次见到许绍，他大体还有正常年轻男子的开朗谈吐。自此之后，除了偶尔遇见点头之礼，我和他再无过多交集。托许绍的福，第二天考试没有受到阿凡提同学的影响，而是出乎意料地顺利通过了。事实证明，我习惯的应试准备远远超过航校要求的水平，在一众金发碧眼学生中脱颖而出。

在航校的一年里，我从一上机就头晕到熟练处理发动机失效，从和考试员打招呼都结结巴巴到口试应答行云流水，经历的波折难以言表。我过得紧凑而又孤独。

最后一个执照考试结束后，考试员在成绩单上龙飞凤舞地签上他的大名，握着我的手说：“中国姑娘，这恐怕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祝你好运。”

可惜，我并没有借到他的吉言。

按照惯例，航校会为所有新毕业的学生举行授勋仪式。由于考试时间安排分散，仪式上常常只有一个主角。那天我把头发高高束起，穿着崭新的制服接受所有老师和同学的恭贺，而在会场的另一头，闪现出一个巧克力色的身影。

“许绍？”我夸张地冲他挥手：“你也拿到执照了？”

他和一位老师耳语几句，笑着冲我走来：“这么说你也是了，恭喜啊。什么时候回国？”

“在和公司商量，可能还得一个礼拜。你呢？”

“我也差不多。”他沉吟一下：“来Q国这么久，还没去过航校之外的地方。走之前想到处转转，要一起吗？”

“好啊！”我也正有此意。本来这一年来都是独来独往，对结伴出行已经不抱幻想。不知怎么突然想到中东小哥的事情，这小子不会以为我很随便吧！刚要找补两句，许绍像是看透我心思一般说：“主要为了长途开车有个伴，安全第一嘛。”

一到家我就给公司发邮件，确定回国的时间。刚写到一半，留在国内培训飞行的同事突然从QQ上跳出来：“若离，你听说了吗？公司要把我们卖掉。”

“怎么回事？”

“听说经营不好。可是大公司都有自己的培养计划，根本不缺飞行员，肯接收我们的只有偏远地区的小公司。小公司嘛，你懂的，光待遇不好就罢了，管理也很成问题……”

“你从哪听说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

“哎，你天高皇帝远的，肯定是瞒着呀。公司里都传开了，老飞行员都准备跑路呢。公司领导这阵子也没工夫管我们，听说新招了两个法务，忙着拟补充协议，等我们稀里糊涂签了就完蛋了……”

我脑子里一阵驴踢马踏。如果飞行员拿到中国民航飞行执照，就必须挂靠在公司下面，因此飞行员辞职一直是一个世纪难题。只要公司不想放人，即使飞行员本人愿意赔付远超出实际的费用，也很难找到下家。

国外执照在转为国内执照之时就要完成挂靠动作。我还没回国，这意味着还没和公司绑定在一起。可是相比个人，公司的力量太强大了，到时候法务拟好协议，如果我推三阻四不签，相当于撕破脸……

我还以为只要通过所有考试，职业之路就会一途平坦。现在看这想法简直太天真了。此时的我已经完全没了出去玩的兴致，就连新鲜出炉的执照也没了把玩的兴致。

在床上翻来覆去烙了一晚上饼，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冲到许绍家门口。他趿拉着拖鞋睡眼惺忪，把我让进房间时一脸茫然：“今天就出发吗？”

“不去了。”我一脸沮丧，把自己摔在他家沙发里。奇怪，同样是不熟的男生的家，进他许绍的门我居然没有丝毫防备和抗拒。

“怎么啦，刚过了考试就不高兴？”他打了个哈欠，拿出两个锃光瓦亮的玻璃杯，给我俩各倒一杯牛奶。

这时候我才发现，这个外表粗犷的男生家里，居然像高档小区样板间一样随时可以待客。地板和桌面能用来照镜子；客厅的纱帘拉着，布帘规规矩矩地束在两侧的绳结之后；就连布艺沙发上的绒毛似乎都用刷子整齐地刷向一边。

而且真的在茶几二层看到一把刷子！

“你变态啊！”我脱口而出。

许绍端杯子的手一滞，眼睛瞪得像铜铃：“牛奶坏了？”

“我说，你租了两套房子？这套平时没人住吧？”

他微微一笑，并不接茬：“说说吧，出什么事了？”

“怎么好像你在审我？”

“……”

我内心烦闷，顾不得跟他抠字眼，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前因后果劈里啪啦摊开来。许绍一动不动低着头，瞳孔藏在睫毛的阴影下，完全看不出有没有在听。

“喂，你听见没啊？”我一口气没上来，感觉十分委屈。

他抬起头，平静地看着我：“听到了。你不想去小公司，可是大公司不缺人。你不知道怎么办，对吗？”

“你有办法吗？”我急切地盯着他。

他眼珠一转，瞬间明白了我的意图。同样是中国送来的学员，许绍签的却是玖霄集团。和我们这种新成立的小公司相比，玖霄集团业务稳定，对飞行学员更是舍得付出。在出国之前，他们在另外一所航空院校接受过一年多理论培训，还特意聘请外教学习英语，这都是我奢求不来的。

可惜的是，当时这类大公司在招聘飞行学员的时候，都只要男生。

但是如今不同了，过五关斩六将，我已经拿到了全部执照。我的公司没有能力让玖霄全盘接收一批飞行员，并不代表不能单独接收我一人。毕竟我的理论考试全校第一，飞行技术全优，论专业就连许绍也比不上我。

一个有证在手的女学员，总比一个一张白纸的小男生来的靠谱。这笔帐，我相信集团人力比我更能算清楚。

“你想让我把你推荐给玖霄？”许绍扬起牛奶盒，我摆摆手。

我不好意思回答道：“我知道，你也是刚入职没多久……”

许绍笑了笑，丝滑的奶浆汩汩注入我的杯子：“小事情，我今天就给人力发邮件。你别灰心，来都来了，咱们先好好出去玩一圈。”

我摸摸发胀的肚子，还是举起玻璃杯，和他的杯子轻轻一碰：“恭敬不如从命，那先谢谢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