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够长,站在门边能里外两手抓,只是左手的姿势有些奇怪。正常应该用手心握着扳手,他这样抵着容易打滑。而且他进屋干活的时候一直使唤右手。
本来右手是惯用手倒也正常,但刚刚他蹲在洗手台的左侧,用力扯管子时明明应该左手更顺,但他还是别扭地拧着身体用右手。
李攀假意给他打光,灯光照过他左手手背,看见上面长着一个圆形的褐色疤痕。他本身肤色暗,这疤平时不细看倒也不显眼。
她想起那天早晨两人就毁花的事情在门口争论,他最后是夹着花瓶走了,她当时还以为他是个异立独行的杀马特,现在看来,是手上有疾。
张穆山费了些力,螺母松动了,薄墙很给自己主人面子,没有要塌破的迹象。
现在卸了一边,这个老式的热水器已经有些倾斜了,不用张穆山说,李攀自觉上去托着它,以免另一边螺母拆完了它突然砸下。
另一边在更里面的位置,张穆山除非用脚操作才能两边同时够到。
李攀一手扶住热水器,另一手把扳手从他手中抽回来物归原主,固定着外面的螺母。
张穆山也不和她争了,按她原来的安排进去里面,全力拧着另一颗顽固的螺母。
张穆山发力猛烈而突然,李攀一开始没及时按住外面那颗,扳手掉了下来,张穆山听见声响探头出来:“砸到了?“
“不是,手滑而已。“李攀若无其事地把扳手重新套抵住螺母。
这回顺利多了,两边的螺母都松下来,热水器也稳稳当当地落在李攀手里。
灯泡换了,热水器卸了,洗手台要等新水管来,其他的……都是些小毛病,自己弄就自己弄吧,当体谅残疾人了。
但还有一件事。
李攀说:“上次让你自己列个物品清单你没列,现在进来了,自己去堆杂物的房间里一次性拿齐,以后别说我又拿了你们什么东西去用了。“
张穆山开了水龙头洗手,闻言抬眼望着第三个房间。
李攀循着他视线说:“就是那间,东西都没丢,全堆里面了。”
虽然周泽逸随口说东西任她摆布,但她也没心大到真的去处理掉别人的东西。她本身不喜欢家里放太多物品,所以只留了一些必要的家具,其他的全部清出来堆到另外闲置的房间,就是为了防止现在这种原主人又突然要东西的情况。
房里堆了很多杂物和家具,但都被分门别类地排好,除了屋子里原有的,还有一些李攀自己的东西。
张穆山走进去环视着,第一眼没有见到自己想要拿的东西,他问:“另一个瓶呢?”
李攀正斜倚在门边,交叉双腿,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的背影,见他回头就转开视线到那堆杂物上,“什么瓶?”
“装我爷爷的瓶,有一对。”
李攀心头一跳,这人不会无赖到要讹她吧。她站直身道:“我住进来的时候,这屋子里可只有一个,那天早上就被你拿走,我这没有什么瓶了。”
张穆山听后却只是平静地转回头,又再找另一样物品:“还有个粗的铁签子。”
李攀一下子想到他说的那个东西,“烤全羊用的那种?”
没等张穆山回答,她先走了出去,张穆山也跟着出去。
两人走到大门边,李攀指着角落里的一根断了一半的铁签子:“这个?”
张穆山正要伸手去拿,李攀清了下嗓子,还是如实告知:“上次……屋子里进了老鼠,我拿它把老鼠扎死了。”
张穆山伸出的手顿住,神情复杂地看了李攀一眼。
“已经洗干净了。”李攀试图掩饰尴尬。
“……”
“用酒精消毒了的。”李攀又补充道。
他要一个破铁签子干什么,这玩意都已经生锈了,总不可能再拿去做烧烤吧。难道拿去防身?他那身板还用得着这东西?
当初她觉得这是最没用的一个物件,叉老鼠的时候却最顺手,就拿来用了。
张穆山已经打消要拿走铁签子的想法了,手垂在身侧,问:“你租到什么时候。”
“合同签到年底。”她打算这两天就开始另外找了,顺利的话可以早点搬。但要先找到房源再和周泽逸……和眼前这人商量退租的事情。
她的预想里,退租应该会顺利,因为张穆山大概也是希望她搬走的,最开始听他和周泽逸的对话,他估计都没想过房子会租出去。
“那所有东西就都先留在那个房间,不要动它。”
张穆山在国内还没有固定住所,其实拿了东西也不知道可以放去哪。
李攀呵一声:“把我这当垃圾站了?我花钱租的,凭什么白白腾个房间去堆你的破铜烂铁。”
“可以不收你租金。”
免租金?李攀也没多乐意,那不就成了专给人看门的吗?这憋屈的便宜她可不想占。
“谁缺那点钱。”
张穆山看她:“那你想怎样。”
好问题,李攀也不知道。
那个房间就是闲置的,她自己本来也用来堆杂物,但是被张穆山这么一命令,她心里就是不爽。
“看我心情。你现在不拿走,之后我哪天心情不好把它们丢了,你别又狗叫。”
“……”
那堆杂物里,都是些陈旧家具,没什么值钱物件,除了那一对古董瓶。
古董瓶产于清朝中期,由景德镇御用官窑烧制,原本收藏于宫廷宝库,后流落民间。早年他爸发迹,买下这对青花瓷瓶送给爷爷,爷爷如获至宝,曾交代以后要带着这对陶瓷瓶下葬。后来其中的一个装了爷爷的骨灰,而另一个……张穆山猜想大概率早就被他爸出手换钱了。
虽然其他东西都不贵重,甚至算得上破烂,但张穆山还是不想处理掉,也许因为这是那些先后离去的亲人给他留下的唯一纪念。
他知道李攀在故意挑衅,也清楚她为什么要这么针锋相对。
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那一天自己会踢倒她的花。只记得当时孤身一人站在那间破败的平房外,看见那几抹夜色也藏不住的花的鲜活色彩,只觉得违和与厌烦。长久以来的压抑和怨念突然爆发,就给踹了。
“之前花的事情,算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也可以赔给你。之后的租金我不需要你给,只一个条件:另外这些物件,别动它们。”
也别再拿它们去除四害了……
李攀顿了一会儿,扯扯嘴角,不想答应他,仍旧丢下一句:“看心情。”
张穆山带着梯子走了,李攀看一眼时间,凌晨01:34分。
她收收洗洗终于又回到床上,打开手机,微信显示一条未读。
周泽逸:[大笑][握手]。
是早先没回他。
没什么回复的必要了。但李攀还是顺手点进聊天框,往上滑,才看见周泽逸早些时候推来的一个名片——昵称是[M],头像是一座山,地区是越南芹苴。
李攀手指悬停在这个名片页几秒,眼前浮起刚刚那张漠然的脸。
她点下“添加到通讯录”的按钮。
—我是,[李攀]
李攀想了想,改成[李攀-租客]。
—设置备注,[]
周泽逸只说他名字叫穆山,没说姓什么。但之前签合同时,房证上的房主叫张远,他儿子应该也姓张吧。
李攀打上[张穆山]三个字。
—设置朋友权限
李攀点击[仅聊天]。
两秒后,又切换成[聊天、朋友圈等可见]。
—发送。
等了一会儿,没提示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