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穆山拈起方才撇在桌上的烟,拿在指尖绕玩着,没吭声。
警方后来告诉他,他爸张远自杀的屋里有张书信,经字迹鉴定确实是他爸的亲笔。上面别的什么都没提,只说最近几年间,总是有个十来岁看不清脸的小姑娘,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爬进高沧镇的旧屋里,一看见他就咬他,有时候埋伏在窗帘后,趁他不注意拿东西敲晕他,导致他头上总是很疼,还长了瘤。
他不堪其扰搬到了市里,谁知那姑娘竟也跟来了。他实在受不了了就想把自己先给弄晕一段时间,让读到书信的人在半年后再把他叫醒,然后他就关实门窗开了煤气。
整张信逻辑混乱,透着股恢诡谲怪的荒诞。屋子没有第二人进入的痕迹,基本排除他杀可能。至于那个病情诊断书,既没有哪家医院的署名,诊断的内容又是纯手写的,表达很口语化,如此不正规的文件,警方判断也许是他自己编出来,或者民间某些“老神医”写出来的。
“你父亲实际没什么瘤也什么病,只是可能在‘诊断书’的诱导、常年的压力、亲人离开、母亲去世以及早年失手杀害你妹妹的愧疚心理等因素的综合影响下,我们怀疑你父亲有点精神失常了,产生了女儿回来复仇的幻想,并因为精神极度紧张产生头部幻痛。”警察说。
张穆山收敛思绪,没有把这些细节透露给外人。他捡回苏丽霞方才被打断的话头:“那房子原先过给了我爸,现在我是唯一的继承人。”
“嫂子,我也不绕弯,房子我不可能给你们。”
这话倒在苏丽霞的意料之中,她也做好了苦战一番的准备。她端坐起来,摆出长辈的架势,话刚到喉头还没出口,就听张穆山说:“我这些年发展一般,钱也寄了不少回来,你们都说没收到,我姑且信你们。”
周泽逸又想辩解,张穆山没给他插话的机会:“我一次性给你们60万,另外可以再借你们20万,但要签借条,债务人得写你们女儿的名字。”
苏丽霞消化着这段话,少顷喜色上脸,又有些不太确定他话里的真假,因为李攀住的那间小破平房就算卖出去,也未必值得了60万。
周泽逸则又是摆出“不可不可”的态度,把苏丽霞气得顾不及还有张穆山在场,直接扬手打了周泽逸一下。
张穆山继续说:“统共80万,再多我也拿不出。你们如果同意,晚点让哥给我个户头。收了钱,往后就不要再提这点陈年烂事,也别再打那平房的主意,否则,别怨我翻脸。”
苏丽霞即刻转了笑,连连应好,又说了些感谢的场面话,张穆山神情不属地听着,直到苏丽霞渐渐没话说了,他才道:“时候不早了,我晚点还有事。”
苏丽霞忙说:“好好好,那我先去结账哈,你们哥俩再聊会。”家里的财政大权归她管,她起身下楼买单。
周泽逸自知跟张穆山要钱这事不体面,没脸再跟他留在包厢里聊天,两人也跟着苏丽霞下了楼。
买单期间,苏丽霞在仔仔细细地核对菜单,因为什么费用和店家争执起来。但好歹是个教师,她倒也说理论据,心平气和地争论着,还算不上泼妇骂街。
周泽逸却觉得面上难堪,低头沉默,和张穆山一起站在路边等。
张穆山将玩了半天的烟含进嘴里,垂眼问周泽逸有没有火。
周泽逸摸了摸身上,“没带,平日也不敢带。”怕被老婆抓到。
张穆山笑了下:“能戒了也好。”他见周泽逸神色黯淡,还是出声道:“我做弟弟的多嘴几句。”
周泽逸以为他要埋怨拿钱这事,瓮声瓮气地回:“你说。”
“今天的事,你自己要是真不想,就不会组这个局。”
“做丈夫的,不管家里遇上什么事什么恩怨,坦坦荡荡拎出来说,该怎样就怎样。你把自己女人逼出来做恶人,”张穆山含了含烟,末尾想加句“没点男人的担当”,顾及这位表哥的面子,换成了“不太像样。”
四十二岁的优秀中年教师周泽逸被他点得面红耳赤,又没脸叫屈。
“之前听你说嫂子身体不好,拿了钱该带她看病就看病,别一心只扑给闺女,把老婆忘了。”
早前周泽逸提了一嘴说苏丽霞的颈椎和腰椎问题有些严重,这也算教师行业的通病了。席间张穆山也见苏丽霞面色有些苍白,但她对自己的病倒是只字未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