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郡王和王女的车队得以继续深入村子。锦辰跟随在王女的车驾后面,经过了村子中心的广场。村中心较为开阔,村口的石碑上刻着简朴的字样,但在风雪中难以辨识。村中的房屋显得紧凑,屋顶上积满了雪花,窗户透出微弱的灯光,散发出让人向往的温暖。村民们透过窗户缝隙好奇地窥视着外面的情况,他们的目光没有逃过锦辰的注意。她微微一笑,未作回应。偶尔能听到屋内传来的低沉谈话声,但内容却难以分辨。
当队伍来到村中心的一栋两层高的屋子前,前面的马车停了下来。这座屋子宽敞而简单,屋顶上的积雪未曾清理。在屋外的石阶上,积雪覆盖,使得石阶显得有些滑腻。一人高的院墙将寒风挡在院外,只有院门旁的灯笼微弱地摇曳,映照出门口的轮廓。
当马车停下,院门里便走出一个老人,他身后跟着一个十余岁的青年,二人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向着马车跪拜,他们的头埋在积雪里,头发上沾满了雪花。
“草民拜见郡王殿下。”老头颤颤巍巍地说着。
两个身穿红衣的侍从从马车上匆忙走下来,他们熟练地打开了车厢的槐木门,并恭敬地退到一旁。紧接着,一位穿着红色大衣的男子缓缓走下车来。他的头上戴着一顶绣有黄白龙头的便帽,那龙头在雪光中微微闪烁,仿若神明的光环。腰间系着一条棕黑色的皮带,带扣上镶嵌着精致的金属花纹。左侧腰间挂着一把工艺精美的短刀,刀鞘上雕刻的花纹与他的衣袍相得益彰。
这位男子脚下是一双祥云纹的皮靴,鞋底经过精细处理,即使踏在厚厚的积雪中,也未见湿痕。他的面容冷峻,轮廓如刀刻般分明,棕黑的眼眸犹如深潭般明亮而深邃,透射出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虽然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几道不明显的皱纹,但未能掩盖其犹如青铜般坚毅而冷酷的气质。锦辰在一旁静静观察,心中暗道,这位威严的男子无疑就是汾南王尼獌。
“尊长在此寒冬之际迎接我等,实在是令寡人深感荣幸。”尼獌的声音缓缓而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次寡人带领部队经过贵村,需借用若干房屋以及村外的农庄空地。希望您已做好相应的准备。”
村长把头深深地埋入雪中,对郡王无比的服从,“郡王殿下亲临我临波村,乃我等之福。鄙村虽为穷乡僻壤,难以提供充足的粮草,但我等已经尽全力空置了数间房屋,恭请殿下暂住。”村长的声音颤抖中透着一丝恳切,他身后的青年则微微抬头,偷偷瞄向尼獌,眼中透着恐惧与好奇。
尼獌叹了口气,随着他的呼吸,热气在空气中扩散开来。“既然如此,也请尊长稍后派一位向导,为我大军指明去处。”
“殿下,大雪或将持续今明两日,若是大军难以继续行军,亦可在村中暂留。”村长顿了顿,显然不愿让郡王不便,“稍后我儿将会引导殿下及诸位到住宿的地方。阿明,你去村东的房子接待殿下。”
村长起身时,动作缓慢而谨慎,他拍了拍身旁的青年,示意他前去安排。
蒙棠和锦辰被安排在同一个房间。阿明带着两人走到了街道广场北面的一栋木质小屋里。小屋的木板斑驳陈旧,一些大的破洞用其他木块简陋地封住。屋内,正面摆放着一个火炉,中间是一张半人高的木桌,两边则各有一张木板床,显得狭小而简朴。
“两位大人,非常抱歉村子里条件有限,希望您们不介意。如果有任何需要,请随时叫我。”阿明恭敬地说道,低头鞠了一躬,随后退了出去。
骑了一天的马,锦辰感觉全身都僵硬了。她一屁股坐在木床上,床板发出嘎吱的响声,伴随着一阵摇晃,“啊!”锦辰惊呼了一声,被突如其来的震动吓得跳了起来。
蒙棠瞥了她一眼,神情淡定地说道:“这里的条件就是这样,能有个房间已经是万幸了。”她走到房间中间的木桌旁,用手指轻轻按了一下木桌的一角,整个木桌随之左右摇晃。
“看来这桌子四脚也不稳,尽量别用它吧。”蒙棠叹了口气,将腰间的战刀解下,搭在桌子旁边。她脱下挂着雪水的皮手套,随意地丢在桌面上,扬起了一层微尘。
锦辰略显疲惫地问道:“蒙指挥使,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蒙棠微微一笑,眼中透露出一丝关切,“就我们两个人,你也别叫我指挥使了。你先休息一下,我稍后要去觐见尼芙。等会麻烦你收拾一下屋子,虽然这里条件简陋,但我们可以将就一下。外面的雪还要下上一晚上,明天情况可能会好些。”
说罢,蒙棠将头发重新盘了一下,便走出了房门,只留下锦辰一人在里面。锦辰看着这无人的房间,心中泛起一丝孤寂,但她很快将这种情绪压下,开始整理起来。在清理之前,她先将自己的装备整齐地放在床脚,将战刀小心地摆在床头旁。
为了取暖,她先将火炉的火升起来,暖意很快弥漫开来。接着,她点燃了几盏蜡烛,柔和的烛光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锦辰从房间的角落里找出一个扫帚,将木床上的灰尘轻轻掸开。
她将二人的行李拖进屋里,认真地布置起来,尽量让这个原本破败的房间变得更为舒适。尽管任务繁重,但当她有了明确的目标,时间便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了。窗外的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火炉的火焰在夜色中跳动,将原本冰冷的房间烘得温馨宜人。
锦辰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辛勤成果。终于到了属于她自己的时间了,她心想着。从行李中翻找出一本书,锦辰坐在床上,背后是有些漏风的木板墙。她轻轻舒展了一下因为长途跋涉而微微酸痛的身体,感受到火炉的温暖渐渐包裹着自己。窗外的风声似乎也变得遥远了,她低头打量着手里的书,心中渐渐安宁下来。
那本书封面深蓝色,封面上写着“简雅集”,字体清秀而纤细。这是一本汇集了中原各地文章的作品集。锦辰自从尼芙将这本书赠予她后,因忙碌未曾翻阅过。她缓缓翻开书页,第一页上是一个简洁的小目录。
感受着书页散发的淡淡书香,锦辰逐行阅读着:“《朔风》、《凌海行》、《入京见闻录》……这些似乎都是各地的行记。而这个《论政》和《列王传》,这些竟然能够被记录下来?居然没有被禁止发行吗?”她感到些许疑惑和好奇。
按理说,这些讨论王族与政治的文章不应该在民间流通。那尼芙为什么会拥有这本书呢?难道在收缴之后,尼芙特意留下了这些吗?锦辰皱起眉头,眯着眼睛仔细查看那些内容。
书里的内容很长,锦辰不得不点起几盏蜡烛慢慢看。在《论政》里,书中提到了这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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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陈太宗建立前朝以来,设立州郡,以划分皇与王之地界。皇领称为州,王领称为郡。中原地土被划分为乌白、京畿、骆州、汾南四州。后人东扩殖土,骆州以东、朔河以北之地设立了朔西州和汾北郡,乌白以北则新设凌海郡。及至陈僖帝之时,朝纲荒废,外敌侵扰,中原土地纷乱,众节度使割席而治,形成各地诸侯,陈帝所辖之地已缩至京畿附近。陈废王五年,军阀洛温篡位,陈朝遂灭,因年文康,故史称“文康失国”。
自中原陷于战乱以来,已近百年。期间,数位军阀试图一统中原,但皆遭挫败。后渊人王尼聂统一三龙,及归龙、雄武、长恒三州,自南方侵占通州,最终止于乌白之宣威。其子尼勐继承其志,三度北征,最终一统中原,建立大渊国,为渊太祖。自大渊国始,原渊族所辖之地,及归龙、雄武、长恒、通州四州,与中原四州及新拓三郡一同纳入管辖。
太祖时,更改陈朝旧都武威为安龙,并迁都于此。此外,将骆州治所由骆驿迁至龙肖,州名亦改为泷晓。
其子文帝尼貔在位时,北拓朔方,东征霖人及军阀,吞并三河、曦元。至此,大渊国疆域广及十四州及郡,民众四千余万,自西南至东南,包括:归龙、雄武、长恒、通州、乌白、京畿、泷晓、汾南、汾北、朔西、三河、曦元、凌海、朔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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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关于渊国诸州郡的历史篇章。锦辰凝视着书中的字句,仿佛能触摸到那段历史深深镌刻在这片土地上的痕迹。她回忆起年少时,依偎在父亲身边,倾听王侯将相的故事。现在想来,父亲当时并不情愿,按他的话说,所谓王侯将相的背后,不过是由无数尸骨堆砌而成的京观。
是啊,历史总是如此保守而怯懦,只沿着讲述者的思路,留下美好的篇章。近百年的战乱,生灵涂炭、人伦惨剧,都不过在十三个字中一笔带过。
在这片历经沧桑的土地上,称王者从不依赖百姓的举荐,而是靠剑与血的力量。每一段历史,都是垦殖与征服交织的篇章;每一寸土地,都曾被无数次战火洗礼。时光荏苒,百姓依旧耕作那一亩亩田地,迎接一代代君王的更替,生生世世,循环往复。正如这村庄中的人们,生活虽历经波折,却始终守护着这片土地。唯有那些称王者,无论是渊人还是中原人,都渴望在这片土地上留下自己的印记,有的如落叶般短暂,有的如山峦般恒久。
锦辰在脑中回味着方才的感悟。从小,父亲便引导她阅读高岛撰写的史书,这些故事不仅教会了她阅读与写作,也让她对王侯将相的传奇充满了向往。然而,如今,那些隐于皇宫中的王者似乎与她愈发遥远,反倒是那些史书中未曾提及的普通人,每天都在她的生活中真实地出现。
与尼芙的接触让锦辰感受到了一丝高飞远举的希望,但她也意识到,对那位纯洁无瑕的同龄女子,这种渴望似乎有些亵渎。锦辰深知,自己并非王族血脉,只从父亲那里继承了一头长发和一双美丽的眼眸,这在深宫大院中毫无意义。
蒙棠的话使锦辰感受到,王族之间的关系竟然也可以如普通人的友谊般亲密。然而,那王与士之间的身份差距,长幼之间的亲情,却让她看到了人性的复杂。一方面,尼芙是她的主君,是她用生命守护的龙裔;另一方面,尼芙只比她大一岁,都是饱读诗书、綺年玉貌的年纪,同样渴望认同与理解。她们之间似乎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却也可以亲如姐妹,互诉衷肠。
锦辰沉思片刻,抽出两张纸,将心中的思绪一一记录。她希望在打易之时,能将这些文字送达司寇尧,表达她的见解,也期望这些“无端的呻吟”能有人倾听。夜幕降临,烛光与炉火的微光映照在斑驳的白纸上,锦辰专注于笔尖的每一个字迹,仿佛每一个文字都在诉说她的内心。书写让她找到了内心的宁静,在风雪呼啸的夜晚,感受到一丝温暖直达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