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寇尧和石作岚都没有合适的常服。他们穿玄甲时,里面通常有一件轻薄的中衣,但只穿中衣出门未免失礼。司寇尧在箱子里翻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一套深色长袍,无奈地与石作岚对视一笑,他也没有更好的衣服,二人也只能将就。等二人走到营门口后,眼前忽然一亮,尤莉已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那里。
尤莉站在营门口,身穿一袭粉青色扎染裙子,腰间系着一条深绿色的绸带,绸带上点缀着几朵精致的银色小花,中央悬挂着一块显眼的银饰,微微晃动间,显得格外雅致。裙摆随着微风轻轻飘动,仿佛云雾缭绕,整体造型清新脱俗。她棕黑色的头发上插着一枚青玉簪,簪子上垂挂着一小片流苏,与耳边的翠绿色耳环相映成趣。虽说她的装扮花枝招展,但这是石作岚的看法;在司寇尧眼中,无论尤莉如何打扮,也比不上锦辰的万分之一。然而,当他们目光落在尤莉身上时,还是不禁愣了一下。
看到二人的表现,尤莉一脸嫌弃地说道:“喂,你们是第一次见贵族小姐吗?没想到你们两个磨磨蹭蹭地比我还慢。”
“没没没,只是这就是你说的‘不张扬’?”石作岚连忙否认道,他高度怀疑尤莉对低调着装的定义。
“哼,你这点眼力劲也就在乡下呆着了。你们巡逻的时候也看到那些城里的姑娘都怎么穿了,这里是京城,不是安谷那种种地的地方。我只不过是正常打扮罢了。”尤莉生气地扭过头去,但似乎悄咪咪地瞟着惊愕的二人。
“额,好吧,抱歉了。”石作岚说道。
“哈哈,没事,我们走吧。你们俩这穿着正好当我的保镖了。”尤莉甩下一句话,便径直往大门外走去。
报上了自己的名号,一行人走出北营,果然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司寇尧暗自感慨,有一个当宰相的伯父和皇后的姑姑,果然不一般。然而,这也让他的疑惑更加深了:为什么这样一个本应富养在深闺的女子,会来到北营成为龙卫呢?他望着走在前方的身影,尽管那袭长裙遮住了她的身形,但仅凭她宽阔而强壮的肩背,就足以让人感受到她与寻常富家女的不同。
走到文书街时,尤莉领着两人右转径直进入正阳街,并没有继续直行到宰相府再转入登龙大道。这让二人感到有些奇怪,虽然正阳街也能通向那些商街,但它更多是通往城南百姓居住的坊市,论繁华程度肯定不如登龙大道。
“我不想经过那个宰相府了,每次路过,总有一群人出来想把我迎进去。”尤莉解释道。司寇尧记得尤莉曾提到过,她并不喜欢那种被前呼后拥的感觉,那让她感到一种不自然和不适。然而,司寇尧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尤莉会如此反感那些她应得的礼遇,仿佛觉得自己不配享受这些待遇一样。
正阳街一路向南,右侧是崇仁坊和永宁坊,那里是普通百姓的居住和生活区。左侧则是西市的高墙。墙边靠着一些失魂落魄的人,他们大多是居住在城市里的流民。尽管天气渐冷,这些人仍旧倚靠在墙边,靠着路人的施舍艰难度日
“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已经失去了宗族和家庭。他们有些是在南边的赌场欠了钱,有些则是逃荒或逃役的流民。如果没有犯过罪,或许还能在附近的寺院里找到吃住的地方,而留在这里的,大多是犯了小罪、无处可去的人。”尤莉边走边说道。她走在两人前面,轻巧地越过污泥和水潭,目光扫过两边的流民们。
她摸了摸腰间的小铜,随手丢给了那群人。钱币刚一丢过去,那些原本靠在墙边、几乎毫无生气的人立刻活了过来,拼命向前抢夺那几枚小铜钱。他们身着破洞的单衣,有的仅裹着一条薄毯,从衣服里露出瘦得见骨的身体。这可是安龙的冬天,如此单薄的衣物,如何抵御寒冷?不过瞬间,那几十枚尚未落地的小铜便被抢夺一空。剩下的人无奈地垂下肩膀,沮丧地回到原来的位置,重新靠在冰冷的墙边。
尤莉视若无人地继续前行,石作岚紧紧跟在她后面,目光警惕地扫视着两侧的流民。司寇尧则独自走在队伍的最后,目光落在那些被灰尘和污垢掩埋的流民身上,心中感慨自己是何等幸运。当年家乡遭遇灾荒,他家与锦辰家协力,将二人送到了龙凼,成了龙卫。如今,他享受着远超普通人的报酬,再也不用为温饱担忧。但眼前这些人,多数与当年的父母一样可怜,如今却只能在这里苟延残喘。或许他们犯了罪,但难道这就注定是他们应得的下场吗?
正当司寇尧沉思时,突然,一个人从斜侧面猛扑过来,一把抓住了尤莉的衣裙。那满是泥浆的手瞬间将裙摆染得黑漆漆的,留下了醒目的污迹。那人怒吼道:“快给钱,死婆娘,更多!”紧接着,一声轻响,像是丝绸被撕裂的声音划破了空气。那人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刀,正握在右手,刀锋已割破了尤莉的衣服。
尤莉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嘴巴大大张开,但她的左腿已迅速转向,明显是准备将那人踢开。
“咚!”的一声巨响,一个大脚猛然踢向那人的后脑。石作岚出手果断,脚力之猛,二人之间的体重和力量差距显而易见。那流民直接被踢飞,重重撞在了墙上,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刀从他手中飞出,撞击墙壁后弹了两下,最终无力地落在地上。
“天哪!你哪来的刀?”尤莉惊叫道,完全没想到在这城内的街道竟会有人持刀劫财。
那人躺在地上,浑身抽搐,并没有回应尤莉的问题,只是不断低声念叨:“钱,钱,钱。”
令司寇尧感到意外的是,意外发生后,周围竟没有任何骚动。蹲坐在地上的流民们只是稍稍挪远了一些,此刻正冷冷地注视着这边的情况,没有一个人去通知城兵,仿佛这与他们毫不相关。
这时,一个瘦弱的流民悄然靠近,小声对三人说道:“他以前是个农夫。几年的旱灾下来,地彻底荒了,妻子和孩子都饿死了。他为了活命,来到城里打工,但总是被欺负,工钱也常常被克扣,最后连个正经工作都找不到。”
司寇尧皱着眉头,看向那人,目光中流出对他的同情。这让司寇尧想到了自己家乡当年的惨状。
瘦弱的流民继续说道:“我们是同乡,来自长岗。他后来被一伙无赖带进了赌场,输了所有的钱,还欠下了昭隆帮一大笔债。无赖们逼他做苦工,稍有不从就是一顿毒打。他本想去寺庙求生,但那些地方早已人满为患。赌博在寺庙看来是犯罪,哪怕是被迫参与也不例外,所以寺院拒绝了他。”
尤莉听后,眼中也流露出一丝怜悯,“那这把刀呢?他怎么会想到做这些?”
瘦弱的流民叹了口气:“这是他最后的赌注。他走投无路,用自己仅剩的赎身钱买了这把破刀。他每天在这里守着,希望能劫到个富人,换些钱活下去。可是……”流民苦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我跟他说过,他已经饿得连站都站不稳了,更别说做什么强盗。”
尤莉看着那人,轻轻叹息:“原来如此。他不过是被生活逼到了绝境。”
那人躺在地上,嘴里依旧不停地念叨着“钱,钱,钱”,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无助。
那个流民看了看躺在地上抽搐的人,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他已经活不了了,早晚也是个死,他本来也不想活了。”
尤莉听后,神色更加沉重。她从腰间掏出六枚大铜,递给那个人,语气沉稳却带着一丝哽咽:“请你务必好好利用这些钱,把他送回老家安葬吧。拿着这些钱置办一点田产,好好过日子。”
瘦弱的流民接过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他明显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谢谢您。我们一定会记住您的恩情。”
尤莉看到这一幕,泪水突然涌上眼眶,竟然直接哭了出来。她哽咽着说道:“别谈什么恩情了,天哪,我求你别感激我。我真的很抱歉,今天会演变成这样。”她的声音颤抖着,目光扫过自己被撕破的裙摆,又瞥了一眼躺在地上已经毫无生气的流民,随即撕下了一截破损的裙布,将所有的钱小心地包好,双手颤抖着交给那人。
“直接拿着这些钱不安全,这样包裹着带走吧。天哪,我还能做些什么?”尤莉继续哭泣,泪水不停滴落,她的情绪激动到难以自抑,身体似乎站不稳,右手扶住墙壁,整个人显得异常脆弱。
那人接过包裹,轻声说道:“这不是您的错,小姐,也不是您同伴的错。我会带着他离开,我替他感谢您的恩情。”说完,他缓步走向倒在地上的流民,地上的人早已气绝,双眼无神地仰望着天空。瘦弱的同乡走到他身边,开始用布将那冰冷的身体一点点裹起来。
“我们走吧。”石作岚叹了口气,一边扶着尤莉,一边示意还在发愣的司寇尧跟上。
“我真不知道今天会发生这种事。”尤莉努力平静了一下心情,继续说道。她仍然时不时啜泣着,但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就像那个人说的,这不是你的错。错在那些坑害他的混混,那帮该死的东西。”石作岚揉着她的肩膀,安慰道。
“嗯……谢谢你。”尤莉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她看了看自己破损的衣裙,又抬头望向石作岚,眼中满是复杂的情感。“尽管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但真的谢谢你保护了我。我知道你也没有别的选择,我真的很感激。”
此时的尤莉,已不再是往日那位自信的二小姐。原先精致的妆容因泪水的晕染而显得模糊不清,脸上透出一种楚楚可怜的脆弱。她的声音中夹杂着疲惫与感激,让人看得心生怜惜。
“没事,这是我应该做的。不过,今天这件事,真让人难过。”石作岚接受了尤莉的感谢,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