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必须要来这里吗?”司寇尧在队伍的最后面,问着身旁的石作岚问道。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早晨的湿气,阳光还不算特别强烈,所幸登龙大道两旁栽种的树木提供了些许遮蔽,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偶尔有几片落叶飘下。
“你也听到伙长说了,所有刚到安龙的龙卫都要去龙光寺祈求庇佑和祝福。我们当初在龙凼行冠的时候也参与过一次,这就是流程。”石作岚露出一脸不屑的表情,看向一旁诉苦的司寇尧。阳光透过树枝间隙洒在他的玄甲上,反射出点点光斑。
“要我说,你能不能对这种祈福活动上点心,又不是要你切一根手指头。从在龙凼的时候你就一直跟我抱怨这类活动,现在来了京城你还是这样。这种活动你就当博个彩头,又怎么了呢。”石作岚继续说着,右手随着话语上下飞舞,似乎在教训司寇尧。可以想见,要不是考虑到影响不好,他肯定恨不得用双拳教育一下身旁这个整天抱怨的小子。
“岚哥岚哥,我说错话,抱歉抱歉!”司寇尧下意识地用右胳膊挡住自己的面门,弯下了腰去躲开石作岚的锋芒,显露出后者的“张牙舞爪”。
就在二人争吵的时候,远处的龙光寺从树荫中出现,在晨曦的帷幕中若隐若现。寺庙的绿墙金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显得神秘而庄严。
“你们两个安静点,等会儿到了龙光寺里面我不希望你们还这么吵。安心听大司祭的安排,到时候他说啥你们就跟着做啥就行了。”一个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说话的是他们的伙长者凯。与二人光可鉴人的铠甲不同,者凯的灰黑色布甲衣显得低调而实用,上面沾着些许泥土,让他看起来有点风尘仆仆的。
“好的凯哥。”石作岚收回了自己的手,继续垂着头走着。阳光洒在脚下的石板路上,泛着微光,每一步仿佛都带着回响。远处,寺庙的钟声隐隐传来。每周的最后一天,也就是土曜日,这里都会举行盛大的祭礼。一行人今日前来,正是为赶在祭礼之前,先行征得拔图的关注与庇佑。
一行人沿着大道行走,不久转入了墨韵街,龙光寺的轮廓便出现在眼前。这座寺庙兴建于尼勐攻占安龙之后,历史悠久。龙光寺的院墙并不高,仅仅一人多高的砖石墙勉强挡住了外面的视线。连接院墙的是寺院的山门,古朴厚重的山门上方悬挂着“龙兴寺”匾额,字迹遒劲有力,笔力透纸,署名竟是太祖时期的宰相尤景和所题。
走过山门,两旁是两间侧殿,分别供奉着镀金的佐虚和仡澜像。这两尊雕像神态庄严,身穿铠甲,脚踩祥云和金龙,周身环绕着一圈圈赤红的帔帛。据传,佐虚和仡澜是最早追随拔图的人,也是一对夫妻,后来他们各自踏上了寻找拔图的旅程,在死后被尊称为神使,享受同神一般的祭祀。
按照祖法,神必须要持有独特的信物。佐虚以女性形象示人,身穿蓝紫色盔甲,左手持《龙经》,右手持长枪神兵,被称为破晓,以其形制制作的长枪被称为破晓枪。仡澜是另一种形象,作为男性,他身穿黄橙色盔甲,左手持《真龙言》,右手持神剑,被称为青冥,以其形制制作的剑被称为青冥剑。破晓枪与青冥剑象征着拔图对世界的审慎,而两人手中的经典则体现了拔图对世间的热忱。
两尊雕像静默地注视着前来祭拜的人们,面容严峻肃穆。从下往上看,一股莫名的威压挥之不去,但当注视他们的眼睛时,这种威压又会转为温暖。雕像前香火缭绕,淡淡的薰衣草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带来宁静而安详的感觉。
当龙卫众人从雕像中间经过时,他们刻意绕开了虔诚祭拜的人群。虽然寺庙外贵庶有别,但在这寺庙之内,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信徒。《龙经》所阐述的教义主张拔图的信众应当是平等的兄弟姐妹,但这显然与现实的统治相违背。尽管没有人直言不讳,司寇尧心里明白,现实的伟力将宗教教义局限在了这神圣的地方,唯有在这里,教义才能得到彻底贯彻,而无需向世俗妥协。
走出两间侧殿,眼前是一个四通八达的庭院,中央耸立着一口古井。井水清澈见底,透出一股清凉之意,井边的青苔则泛着岁月的痕迹。据传,这口古井在安龙城建成时便已存在,最早定居于此的人们,正是依靠这口一年四季恒温的井水,度过了炎热的夏季和寒冷的冬季。
从庭院再往前走便是主殿,其他方向则通往寺院侍僧们的居住与生活区,但这些地方今日并非重点。一行人缓缓朝主殿走去。与其他地方不同,安龙城内的百姓似乎早已习惯了龙卫的存在。他们并不避开龙卫们扫视的眼神,仿佛视他们为无物。
龙兴寺的主殿是一座三层高的木制建筑,最上层有一个斜向的开口,形似龙口,气势恢宏。主殿的木材显然是上等之选,散发着古朴而庄严的气息。正门修建得大气威严,两侧各有一人高的香炉,香烟袅袅升起,显示出许多信徒曾献上青檀木作为贡品。
这种青檀木生长于山间幽谷,尤其是中原和渊地的各个角落。然而,由于这些树多生长在山岭间的狭地,运输十分不便,导致其价格极为高昂。青檀的树皮通常被剥下制作宣纸,而木头本身则成为祭祀拔图的珍贵香木供品。
进入大殿同样需要经过严格的仪式,非随便可入。军士们在传道士的引领下,被带到旁边的一个单间。他们被要求卸下武器和盔甲,并经过香房的熏染之后,才被允许进入主殿。
从侧面进入主殿,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宏伟而宽阔的空间。主殿的正中央矗立着拔图像,确切来说是“拔图创世像”,记录了拔图决心幻化成龙、创造世界的瞬间。关于拔图决心幻化成龙的复杂心路历程,司寇尧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几乎所有的拔图像都是这个形象。雕像的上半身为人形,下半身为龙形,这种半人半龙的形象象征着拔图作为人类的创造者与龙的本质。拔图以自己的人形塑造了人类,并让他们居住在自己用龙形态创造的世界中。
这尊雕像通体金红色,周身缠绕着蓝紫色的彩云。拔图的左臂仍保持人形,向外摊开,仿佛在欢迎每一位前来参拜的信徒;而他的右臂则已幻化为龙爪,五个利爪向内握紧,彰显着他开天辟地的无穷力量。
塑像前方有一个宽敞的空间,足以容纳数百人参拜,这里也是平日里举行祭礼的主要场所。阳光从主殿上方的开口倾泻而下,照在对面的墙壁上,反射的光芒将整个主殿照得明亮温暖,远胜于烛火的光亮。阳光同样洒在雕像上,使其闪耀出圣洁的光辉。
在大司祭和住持的指引下,数十名龙卫新兵整齐地跪倒在拔图的雕像前。司寇尧左顾右盼,试图将大殿内的所有细节尽收眼底。他注意到墙上的壁画,描绘了拔图创世的过程,以及他在休眠前与渊人许下的约定,还有神使们寻找拔图真身的历程。司寇尧感到自己如此没见识,一到这种地方就目不转睛,无法移开视线。然而,身旁的石作岚和者凯却显得异常平静,只是低头沉思。
在一众龙卫前方,大司祭站在雕像与众人之间。他左手握着仪式剑,右手端着香炉。阳光透过上方的开口洒在大司祭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辉。住持则站在大司祭身边,没有过多参与到仪式中。看到此情此景,司寇尧不禁想起自己很久以前读过的一本书,书中提到:很久以前,住持是每个寺庙的最高管理者,但如今,大司祭已经接过了这个职能。他们由内廷派驻各地,绝对忠于皇帝统治。
祷告的仪式并无新意,不过是那些赞颂拔图的陈词滥调,顺带还强调了皇帝的功绩,宣称若非皇帝的治理,就不会有如今的和平等。司寇尧早已学会在脑中自动过滤这些声音。然而,令他意外的是,旁边一对母子的对话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们低声交谈,小男孩的言语毫无顾忌,甚至带有冒犯之意,这在庄严肃穆的祷告声中显得格外突兀。司寇尧不由自主地侧耳倾听,试图捕捉他们的每一个字。
这对母子显然是住在安龙的平民。小男孩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样子,身高仅到他母亲的腰部。他指着拔图的塑像,问道:“妈妈,为什么这个神的下半截像一条虫?”
“那个不是虫,孩儿,这是龙,他的名字是拔图。”母亲耐心地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