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道:“不过都是用一技之长谋生的罢了,缘何她赚的银子就是肮脏的?人有百类,技有百长,脏的不是她,而是拿她当做消遣的你们。你们体面,白日里曲意逢迎、溜须拍马,到了晚上就开始在人家面前找存在感来了。豪掷千金,博美人一笑,有好名声的是你们,享受到虚荣的也是你们。好处全被你们占了,背地里还要说人家赚的是脏钱、烂钱,天底下竟还有这样恶心的事儿?”
苏晏情之所至,有感而发,也是许久都没这般畅快了。谢望生越听越蹲不住,他“哎哎”两声,从地上站了起来,道:“不带这么人身攻击的啊。”
见苏晏似乎有给他解释的机会,他便接着道:“我可不是轻山兄口中的那种人,轻山兄这话对我没用,有本事就去那群当官的人面前说,保管让人觉得你是在戳他们脊梁骨。”
说着想了想苏晏这么生气的缘由,大概就是因为他说了句“赚来的银子都是肮脏的”,便朝苏晏解释道:“这皮肉生意本就高尚不到哪里去,来钱快,又简单,往那一躺,就能赚到普通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收入。这若是不加以抵制还试图美化的话,那每个人都想着不劳而获了,到时候所有女子都去从妓,像轻山兄这般洁身自好的男子,又从哪儿娶到好媳妇儿?”
苏晏对他的话很是不赞同,他道:“既然听你说如此轻松,那京中好像还有一处问柳阁?招的似乎都是青壮男子,做的营生也与这红粉佳人类似。我看谢公子品貌俱佳,若是去问柳阁,兴许能得个魁首的位置。日日穿金戴银,用不完的金银首饰,也就不用为了银钱四处奔波了。”
“你——”
谢望生与苏晏相识几载,虽然两人平日里没少拌嘴,但也是头一次见他说话如此夹枪带棒的,竟然连问柳阁都说出来了。
谢望生道:“我还道轻山兄当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呢,没想到连问柳阁都知道。轻山兄今日吃错药了吧,说什么胡话,我又不是走投无路了,也不是被猪油蒙了心,做什么不好,要去做那问柳阁的小倌?再说了,我又不是女人,要那些金银首饰何用?”
谢望生反应剧烈,但正中苏晏下怀。他道:“谢公子都说了,要金银首饰没什么用,那难道风尘女子就是为了这些个金银首饰才沦落至此的?”
苏晏上前一步,转身朝院子里的石桌走去。他在石桌前坐下,为二人倒了杯茶,大有一副辩论的架势。
他道:“谢公子再穷困潦倒,也能靠双手养活自己。可如今这个世道,女子想要谋生谈何容易?更何况还有许多被人牙子拐卖的,被自己爹娘亲戚当做牲口贩卖,她们的身世本就凄苦,好不容易换些碎银还要被人瞧不起……”
说到这他端起茶杯,朝谢望生遥遥致意。他道:“谢公子说得没错,从妓不该被倡导,我所说的也不是想美化这个行业。诚然,皮肉生意是肮脏的,但有需求才会有市场。与其在这里争论那些从业者赚的钱到底脏不脏,不如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倘若我们每个人都洁身自好,清心寡欲的话……”
话还没说完就被谢望生打断。
“轻山兄等等。”
他大步朝苏晏走来,在苏晏对面坐下,而后飘忽一笑,道,“你我都是男人,咱们也不说虚的。夜深人静的时候……难道轻山兄你,就不想的吗?”
他话说得暧昧,苏晏又不是木头,不可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就道:“想是不可避免的,这是上苍对我们的考验。若是想了就要去做,那与动物又有何区别?”
谢望生摇头,笑得神秘。
“也就读书读傻了的人才会这样想。你看看那些庄稼汉,哪个不是家里七八个小孩?明知道小孩多了会养不起,但为什么又要生?轻山兄不妨与他们说说清心寡欲这套理念,看会不会被轰出去?”
见苏晏不接话,难得占上风的谢望生继续道:“轻山兄,男人才最懂男人,你是没开过荤,不懂得这其中的滋味。等你体验过了,就知道为何王朝更迭,江山换代,这勾栏院跟赌场却像烧不尽的春草似的,风一吹,呼啦,遍地开花。”
谢望生做了个开花的手势,苏晏则趁机把茶杯塞到了他手里。这是让他喝茶的意思,也是让他闭嘴,就此止住这个话题。
其实谢望生说的,苏晏又何尝不知晓?赌场是贪,勾栏院是欲。千百年来,无数的斗争,无尽的灾难,说白了都离不开“贪”与“欲”二字。他今日能仗义执言,不过是因为蝶香,但实际上对于如何改变这种现状,他却无能无力。
万事万物都有正反两面,这贪与欲也是如此。有能力的人能驾驭它,它就能成为一种动力;没能力的人驾驭不了,则反成其奴隶。可惜他观这世间人,有能力的太少,多数只能沦为奴隶。苏晏不想成为奴隶,便一直坚守着,直到遇到了蝶香。
他也说不清楚与蝶香相处是一种什么感觉,只知道这女子在初见的惊艳之后,又给了他无边的惊喜。他甚少有对他人感到好奇的时候,但这蝶香,他还想再见一次,好确定自己对她的感觉,是不是传说中的男女之情。
于是他朝谢望生道:“既然谢公子说那钱是脏钱,不如交给我这个原作者保管?我不觉得那钱脏。”
谢望生立时像是被人砍到大动脉一样,整个人往后一跳,连茶也不喝了,捂着胸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