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今日说的第一句话。
允知见怪不怪。
自公子落水以来,这样的戏码几乎每天都要上演一遍,一开始他还觉得新奇,但次数多了,就只觉得无奈。
他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拿着毛巾,朝男子道:“辰时三刻了,公子可是要起了?”
男人没有回话,兀自吹着茶碗,将汤药一小口一小口地饮尽。那模样,倒不觉得苦,反而像在喝什么琼浆玉露一般。
允知最初就是被他这模样给骗了,还以为这汤药只是闻起来苦,喝起来并不难捱。但他也曾在第二次煎药时偷偷尝过一嘴,虽然只是一滴,但那苦味却能从嘴巴直达脚底,让人肝胆生颤。
然而就是这样苦的汤药,公子却喝得面不改色。不仅喝得面不改色,在允知问他苦不苦时,他说:
“汤药再苦,哪有人的命苦?这点苦都吃不得的话,不如趁早死了干净。”
允知:“……”
好端端的,竟被人无故骂了一顿。
他就不该多嘴,有人醉生梦死,就有人自讨“苦”吃。别人是千方百计地远离苦难,他家公子是没苦硬吃。
明明是正五品的开国子嫡长子,放着好好的三进三出大宅院不住,偏偏跑到这偏僻的乡下别院来。还一住就是五年。
男子喝完药,允知就伺候他梳洗。先是拿帕子擦了擦他的手脸,又端过清水来给他漱口。最后从箱箧里拿出一件夹棉的外裳披到他身上。
初春的天气还有些寒冷,虽然外边的冰都已经化了,但这温度并没有升上去,反而愈发冷似的。今早起来时,允知还冻得直打哆嗦,虽然现在已经好了,但风一吹,依旧凉飕飕的,可是男子就好似不知冷热似的,兀自穿着里衣,披着个外裳,就往窗前一坐。
这一坐,往常是能坐一整天的。
但今日,男子注意到窗台上的那一抹艳色。
赤橘色的花朵一大丛地矗立在翠绿色的枝叶中,好似女子的金冠,满是威严地伫立在墨青色的人群之上。
男子渐渐失了神,好似被吸走魂魄一般,嘴里还喃喃念着:
“燕啄皇孙、燕啄皇孙……”
允知大为不解。
什么燕啊孙的,这不就是一盆兰花?也不知公子到底看见了什么。
但男子显然是魇住了,允知上前,将那盆兰花搬到男子近前,道:
“这谢公子送的君子兰倒是好养活,原以为捱不过这个冬天的,没想到竟悄摸摸地开花了。公子您看,这花儿开得多好。”
允知的话成功将男子拉回现实。他定眼瞧去,果然便见翠绿的枝叶上是娇艳的花朵,虽然艳丽夺目,但确实是花朵无疑,根本没有什么头戴金冠的女子。
男子收回神思,道:“既然开了,就摆在窗台上罢。”
允知复将花摆到窗台上,而后有意无意地朝男子道:“谢公子邀公子去游山呢,说了好几日了,前几日我说公子不小心落了水,大病一场,怕过了病气就给拒了,如今公子大好,何不跟友人一起出去散散心呢?”
允知说的友人正是隔壁的谢望生。而那落水的事,也不是不小心,是被人所害,但允知聪明地没在外人面前点破,也算是为苏家保留一丝颜面。
男子对他的小心思亦是心知肚明的,就道:“不去了,说是游山,实际上就是去灵山寺拜文殊菩萨,春闱已经开始,结局早已注定的事,何须仰靠上天?”
男子话音刚落,允知就连“呸”了几声,同时双手合十,朝虚空念叨道:
“说者无心,说者无心。各路菩萨神灵,苏家的列祖列宗,你们可一定要保佑我家公子啊,我家公子说这话不是狂妄自大,更不是藐视你们,他就是……就是……”
“就是”了半天,允知也没想出合适的词来为自家公子圆场,索性一咬牙,道:“他就是口不对心,实际上可希望仰靠你们了。你们可一定要保佑我家公子,再不济,不给我家公子使绊子也行,我家公子能不能高中,就看他的造化,但只要不给我家公子使绊子,小的会替公子为各位烧高香的。”
允知一边碎碎念,一边朝着四方位作揖,神情无比虔诚。
男子眼看着这一幕,忽然道:“罢了,去准备香膏跟黛粉,再去告诉谢望生,午后我可与他同去。”
允知眼睛一亮,道:“公子怎知约的是午后?”
男子面上稍有迟滞,却是道:“不是午后,难道约早上不成?也不看看如今什么时辰了。”
得了一通念叨,允知如梦初醒,他道:“是哦,公子体面,出门前不捯饬一两个时辰是轻易不肯见人的,现在起,午后去,正好。”
男子赏了他一个白眼,道:“哪里就需要那么久?”
却也是起身拾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