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嫦从长信殿出来，往北面母亲王太后所居的临华殿去。

相较长信殿，临华殿体量就要小很多了，但布置的也还算十分静雅。

王太后是年不过四十出头，但远远见了，已似垂暮之年的花甲老妪。人衰老的快，多半是因为操心的事情多。

身为长女，刘嫦见过了母亲太多的辛酸辛苦。在她眼中，母亲王太后是天底下最要强的女人。不论处境如何艰难，都不曾见她流过一滴泪，连一句唉声叹气也显少有。

在太子宫一处窄仄的小院里，刘嫦与母亲、两个妹妹度过了童年尾巴梢上的那小一段的快活时光。但她很少能见到父亲。

母亲在太子宫中，只是个最低等的侍妾。身为储君的父亲除了要随师傅们研习经典、陪侍在祖父身边习晓政务，还有那一大堆姬妾们要应付，自然不会经常来看视她们。

而不管父亲间隔多久才来一次，母亲总是笑脸相迎。她弹得一手好琴，埙也吹得好。父亲因国事家事心生的烦忧，往往就在她的琴声埙声中消退了。因而，每每以手抚其背，唤着她的闺名道：“娡，你真是孤的忘忧草、解忧花啊。”

七月初二是刘嫦的生日。因着被送去椒房殿窦皇后那里养育的缘故，直到五岁这年，她才在生身母亲这里过第一个生日。

当时，母亲正在孕期，脸颊上生着许多形若蝴蝶的黄斑，胳膊跟腿都出现了浮肿，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像是很吃力。这与刘嫦记忆里的那个身姿轻盈肌肤白皙的“娘亲”偏差太大。她本是从椒房殿跑着来的，见了这个不太像“娘亲”的母亲，那脚步就定住了。

“嫦儿，过来啊。”母亲挥手招唤着她。听了母亲的呼唤，她才走过去。

“摸摸，摸摸弟弟。”母亲拿着她的手在隆起的肚腹上摸着。只这一摸，刘嫦却就如吃了蜜糖般，甜甜的笑了。

男女有别的概念已经在她心里形成了，当然不是成人观念里的那种区别，而纯粹是在待遇低位上的偏差。

她在祖母那里，在她与皇弟刘荣身上，每天每时都在感受着这种偏差。她知道有个弟弟对她对她的母亲是有多么重要，也就在心里像成人般起誓，要把这个弟弟像眼睛珠子似的一辈子都守护着。

七月初正是三伏天，天气燥热，夜难成眠。母亲便让人在卧室里就地铺了凉席，再铺一层薄被，哄她们姐妹三个睡。

生日这天，刘嫦一觉醒来，太阳已升得老高。她揉着惺忪睡眼，见母亲在门口坐着，手抚着隆起的肚腹在出神。

她颠颠跑过去，在母亲身侧坐了，隔着竹帘看太阳西落。母亲忽然开了口，说要给她讲个故事。“嗯。”刘嫦露出掉了乳牙的牙花，笑着点头，用手托腮，认真的听着。

“就是本朝的故事呢。”母亲用手托着肚子，徐徐讲出了在宫里流传多年的传闻——孝文帝生母薄太后在受高祖临幸而孕文帝前梦苍龙踞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