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回 花太岁,醋海生波无妄灾(下)(2 / 2)清玄记首页

那老人不理师兄弟二人的眼神,向丁子振道:「这位小兄弟剑法不凡,当真年少有为,敢问高姓大名,隶属何门何派?」老人见丁子振剑法颇为精妙,师承定然不凡,对他说话语气自然也恭敬了起来。张文、赵武听了暗地里却十分不服,心想丁子振一定施了甚么妖术,否则三人年纪相若,他岂能以一敌二。

这边丁子振听了老人的恭维,心里甚是惭愧,几天前自己的剑法可是上不了台面,全赖何逍然的指点。不过他也不能说出何逍然指点自己的事,只好拱手道:「前辈赞谬了,在下黄山派丁子振,只是无名小卒罢了。」

黄山派三字一出,那老人一怔,心道;「黄山派?我行走江湖多年,从未听过有个黄山派。黄山就在左近,难道是附近的新兴门派?」丁子振见那老人神色迷茫,显然没听过黄山派。

他也不在意,甚至说是习惯了,江湖上听过黄山派的人本就不多,只能道:「敝派名不见经传,前辈没听过实是正常,不用在意。」

那老人却道丁子振是有意隐瞒不想实说,自己观他剑法也瞧不出端倪,只能当自己眼拙,见识不足便罢,便道:「今日老朽结识了小兄弟这样的少年英雄也算一大幸事,你对我这两名不成材的师侄孙手下留情,洛阳金刀门今日记下了。他日有用得着老夫的地方,你托人传话给金刀门,说要找『五方刀』王义昭便是。」师伯公这么说,张文、赵武两人心里纵是不服,却不敢反驳,只能静静低着头待在一旁。

丁子振与张文赵武交手途中,其实早已认出对手是金刀门弟子,他以往在洛阳做生意时,无论走到城里何处,目睹金刀门弟子都十分受到敬重,自然明白洛阳金刀王家在江湖上的地位,那可是何小小的黄山派不可同日而语。便道:「小子今日对两位仁兄多有得罪,他日定当登门赔罪。」瞥眼看见王义昭身后张、赵二人神情忿忿,怒视着自己。他无视二人仇视的眼神,心想场面话已经说足,面子作给了王义昭,他才不可能为了这二人上洛阳赔罪,看来以后做生意也该少上洛阳,以免狭路相逢,撞上这对师兄弟。

丁、王两人还在寒暄时,一旁却传来一声突兀的哈欠声,一道慵懒的声音道:「你们这些江湖人士讲话非要这般无趣么?」说话的正是那少女。丁子振见她从刚才就在一旁无所事事,他一介无名小卒也就罢了,一张口便直接得罪了一名武林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不禁好奇她到底是何来历。

王义昭冷眼看着少女,道:「姑娘到底是何来历,妳挑拨我两名师侄孙为妳争风吃醋,还撺掇他们对付丁少侠,究竟是何居心!」说到争风吃醋,张、赵二人低头默不作声。丁子振对王义昭只凭蛛丝马迹已猜到事情原委,不禁感到佩服,不愧是混迹江湖多年的老江湖。

少女喊冤道:「唉呀,老爷子您这两个宝贝师侄孙从镇上便一直缠着人家,不想搭理他们,还非要跟着我到了此处五里亭。他们人多欺侮人少,可不是我教的啊,老爷子您要辨分明,倒说说看金刀门是否曾教过,别冤枉我,金刀门教徒无方,这锅人家可背不起。」少女用她银铃般动听的声音述说着事情经过,张、赵二人听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王义昭见他二人神情也知少女并未说谎,脸色不禁铁青了起来。

武林中人对色戒一事向来严谨,最忌同门为女色争风吃醋。如今张、赵二人见人美貌就去纠缠人家年轻姑娘,王义昭一时便要发作,只是外人尚在,他强压一股怒气,怒目看了两名师侄孙一眼,心道:「待会儿再和你们算帐!」张、赵二人被师伯公这眼看得心惊肉跳,都知道回到金刀门后大概没好日子过了。

王义昭道:「我瞧姑娘身法似会武功,不知是何门何派的高足,待老朽改日登门替两名师侄孙致歉。」见少女秀美异常,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动人心魄的魅力,也难怪两名师侄为她着迷。但王义昭可是名老江湖,不像年轻小伙子心性不坚,容易遭人迷惑,他一眼就看出这名少女身法不凡,恐怕还犹在丁张赵三人之上。

少女双手背负身后,神色一派轻松,道:「我凭甚么非要和老爷子您自报师门,江湖上有这种规矩么?」以王义昭这种武林老前辈,如去威胁一名年龄小他好几轮的少女确是不妥。只是王义昭总觉得眼前这名少女,虽然外貌清秀绝美,骨子里却透着一股邪异,这是他行走江湖数十年的直觉,只是手无实证,少女又不肯报上派门,一时作声不得。

一旁丁子振察觉王义昭对这名少女身分起了疑心,又无法强迫她说出真相,便道:「这位姑娘,那日我在杭州对付封不规时,正巧妳也在场,我还听见妳唤封不规作师叔,是也不是?」此话一出,立时震惊了王义昭,惊呼:「封不规?那个早该恶贯满盈的淫贼?」

少女瞇起一双大眼,自始至终她都表现出悠闲从容的模样,此时罕见正色地打量了丁子振,轻声道:「你终于认出人家啦,没料到你还挺会装蒜的,人家还真道你都没察觉呢。」丁子振别过脸,不敢正视她那双漂亮深邃的眼睛,道:「在下并未装蒜,我只不过刚刚才想起罢了。」

王义昭怒道:「与封不规为伍,岂有善类,魔教中人作恶多端,包藏祸心,宁可错杀,不可错放!若妳能说出封不规的下落,我便留妳一条全尸!」一声怒吼,双掌运功成爪,和身扑向少女。

丁子振对少女身分十分好奇才说出杭州之事,岂料王义昭这老先生性格嫉恶如仇,尚未将事情问清已扑将上去。另一方面,张文、赵武两师兄弟得知心上人竟是魔教中人,都是张大了嘴巴合也合不拢,看上去震惊非常。

那少女双手舞开,架开王义昭攻势,冷笑道:「嘿嘿,名门正派说动手就动手,也没比你们口中的魔教好哪儿去。」身子向后疾退同时,双袖中飞出两条白色软索,分击王义昭。

王义昭双掌一分,错开两条软索,但软索在少女操控下,仿佛有了生命般,犹如两条白蛇穿梭在王义昭双掌间,变化莫测。软索和王义昭掌力相撞,一刚一柔双力碰触激起周围满地雪花纷飞,少女柔美的身姿如在雪中漫舞,彷若凌波仙子出尘。丁张赵三人在一旁看得心旷神怡,目瞪口呆,没想到世上居然还有身法如此好看的武功。

而少女的武功显然不只是好看,两条软索索头前端各绑着一个圆锁,攻击时如灵蛇利牙噬人,凶猛异常,和王义昭双掌劲力相交,发出刺耳的金鸣声。王义昭此时不进反退,被软索一波攻势拉开和少女的距离。

王义昭每当双掌与她软索相交,便有一股阴柔的内力自索上传来,这股内力如细针一般刺在自己身上。初时不觉有异,只是这股阴力一经累积,时间拖长,王义昭感到身体开始从内部发寒起来,才察觉少女软索上内力有异,暗叫不好,没料到这名看似娇弱的少女竟是如此厉害。

王义昭暗骂自己托大,见对方是小辈,为不惹人闲语才空手上阵,不料着了对方的道。他当下不再犹豫,拔出负在背上的单刀,喝道:「魔教妖女休得猖狂!」随即单刀舞出一阵白花,劈开两条软索。本拟这刀注入他数十年功力,非要将这两条恼人的软索斩成数断不可,岂料这两条软索材质特殊,寻常刀剑竟无法对索身造成损伤。

少女舞动软索,笑道:「唉呀,舍得出兵刃啦,我还以为你老人家为了面子才不用兵刃。不过人家也没闲功夫陪你这样的老先生玩耍,小女子告辞啦。」神色从容不迫,软索分击王义昭。王义昭刀身拍开两枚圆锁,少女借力趁机收回软索,一回身头也不回的向后奔出。

四人都惊异少女如鬼魅般的轻功身法,刹那间已不见人影,只听到远方传来她清脆声音,道:「丁子振,下次再找你玩。」被少女直接指名,发现王义昭三人面露奇妙神情望着自己,丁子振脸色一时显得有些尴尬难看。

待少女远去,王义昭即刻就地盘腿打坐。丁子振三人见状俱是一惊,没想到那名少女竟在不知不觉中伤了王义昭。

同门的张文和赵武师兄弟自然对自家师伯公的能力最清楚,从那枚钉在树干上的小石子判断,丁子振也知这名老先生内力深厚。能伤了王义昭这样的高手,他不自觉心想魔教中人果然个个不简单,也不知如封不规和那少女之流,魔教之中还有几人。

张文担心问道:「师伯公,您无恙否?」王义昭运功驱掉体内阴气,收功吐出一口浊气,起身道:「不小心着了这小妖女的道,没事。」又道;「张文、赵武,这名妖女究竟是谁,你们可有眉目?」

张文和赵武两人面面相觑,二人只是在镇上偶遇那少女,被她惊人的美貌和娇俏的言行迷得晕头转向,根本没在意过她的来历。赵武骚了搔头,道:「她要我们称呼她玥儿就好,我们也不知她是何来历。」

「玥儿?玥儿,遮莫是魔教新任圣女秦玥儿?」王义昭恍然大悟,无怪她年纪轻轻武功如此了得,刚才她显露那几手功夫和轻功,不正是魔教两大护法「紫羽凤凰」沐思蝶和「青衣幽魂」胡非道的绝技。

说起魔教圣女,丁子振这才想起那日在酒肆中,那名三叔公曾说起万花榜一事。脑中浮现秦玥儿动人心魄的美貌,万花榜五甲果然名副其实,丁子振心里隐隐觉得小师妹虽然也是美女,和秦玥儿一比似乎差多了。他心中一惊,急忙摇摇头甩开这念头,暗骂自己在胡思乱想甚么。

丁子振暗叫惭愧,心道:「我这是想到哪儿去了,居然拿小师妹来和魔教之人比较。」想来甚是莫名其妙,连自己都感到不妥。

王义昭道:「丁少侠,感谢你道破这妖女身份。你说曾在杭州见过封不规,这淫贼眼下到了江南,此事可千真万确?」

丁子振见王义昭异常在意封不规的事,刚才一提起他的名字,双眼便如冒火一般,无视身分向秦玥儿出招,便道:「数日前他在杭州作案让我撞见,我出手想阻拦他,无奈晚辈武功低微被他所伤,让他逃跑了。」想起何逍然曾交代别泄漏他行踪,便未将何逍然出手相救一事供出。

王义昭点了点头,道:「能在封不规手下全身而退已是万幸,少侠你日后必能成就一番大事业。」突然意味深远的注视着丁子振,道:「有件事别怪老夫倚老卖老也要说一说,你尚年轻,在女色上望能把持住,千万别像我这两位师侄孙一般。」斜视瞥了张赵二人一眼,二人都是红着脸惭愧地低下头去。

丁子振正想解释他与秦玥儿并不认识,王义昭却道:「我三人还有要紧事处理,来日有缘再聚,先行告辞了。」一拱手,便带着张文、赵武离去。

丁子振见三人行色匆匆,想来王义昭说的急事和封不规有关,心中暗自希望封不规这样的恶人能早日除去,恶贯满盈,别再有人受害。

收起长剑,在查看木箧伤痕时,突然想起何逍然曾说秦玥儿是冲着自己来的一事,当时他还不信,如今似乎是证实了何逍然所说。王义昭临行前还特地叮嘱他,丁子振心里苦笑:「我只是个江湖上名不经传的小人物,没曾想到也有被大名鼎鼎的魔教妖女盯上的一天,老天不会在开我玩笑吧。」此时他并未了解事情的严重性,重新揹起了木箧往镇上走去。

这座落在黄山山脚附近的古镇,名曰黄黟镇。进入镇上没有遇见师弟们让丁子振略显失望,反而在大街上见到了一名远近驰名的恶霸刘铁虎。这刘铁虎约莫四十来岁,以往常和黄山派众弟子在街头有冲突,丁子振犹记得他在小师妹十岁那年弄哭了她,被自己和大师兄陈景安痛打了一顿,从此不敢再招惹黄山派。

果然刘铁虎远远看见了丁子振,便尴尬地绕道走开,丁子振甫返乡心情畅快,摸摸鼻子不想理他。

他熟门熟路的在小桥街道中穿梭,沿途和认识的摊贩打了一遍招呼,从另一头离开了黄黟镇。走出小镇后沿着乡间小径顺路而行,口中不自觉哼起轻松小调,远远便能望见那天下第一山的壮丽风景,一处临水而建的小村子坐落在山脚之下隐约可见。

丁子振心中一喜,脚步加快了不少,一名年轻牧童骑在牛背上,自对面道上走来。他一见丁子振,热情得打了招呼:「子振哥,你今年怎么回来晚了,公道伯昨日见到我还念叨着。」丁子振的师父武功虽不惊人,在乡里间主持公道颇有名望,人称公道伯。

回到家乡,丁子振心情显得十分愉快,轻松笑道:「路上有事耽搁了,我这不是回来了。」便加紧脚步朝村里走去。

村子最里处,傍着山脚有栋较一般村屋还大的气派大屋,门匾上题着黄山居三字。丁子振一眼就看见大屋大门敞开,一名穿着灰大衣的高壮青年正拿着铲子在大门前铲雪,他欢声高呼:「四师弟!」

那高壮青年一擡头看见丁子振,黝黑的脸露出喜色,一把丢下铲子,奔向丁子振,兴奋异常地扑向他,用力将他搂紧,欢声雷动的朝屋内高呼:「二师兄回来啦!」

屋内似乎听见外面动静,一名青年带着一名少年自屋中奔出,丁子振放开四师弟,张臂迎向二人。这二人正是丁子振的三师弟江诚和五师弟林平,黑脸高壮青年是四师弟魏沐,四人欢天喜地相拥,打了招呼。魏沐替丁子振取下背后木箧时,看见木箧上伤痕累累,果然眉头皱了皱。

四人穿过庭院,林平少年心性,率先跑在前头,一路高呼:「二师兄回来啦!」丁子振三人在后头哈哈大笑,江诚笑道:「他这嗓门这一喊,全村都知道你回来了。」丁子振哈哈一笑,想起刚才进村时,已和不少熟人打过招呼,倒也不必林平宣传。

走进大厅,主位前摆着一张桌子,一名白发老人站在桌前,提着笔,往砚台沾了墨水,在纸上运笔疾书。丁子振一进大厅看见这名老人,忙走到他身边跪下一拜,道:「师父,弟子回来啦。」

这老人正是丁子振的恩师,黄山派的掌门黄宗书。他将毛笔搁在山形笔搁上,上前扶起丁子振,微笑道:「回来正好,正好来看看为师这几个字写得如何。」丁子振走到桌前一看,纸上写着:「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两排字字迹挺拔,浑厚有力,劲透纸背。

丁子振笑道:「师父,您也知道我虽然识得字,但写得再好我也品不出好坏,这副春帖子你应当叫大师兄看才是。」黄宗书哈哈大笑,捋著白须,道:「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见识也该长进些才是。」

「我是个卖杂货的,可没兼做字画鉴定…」丁子振话还没说完,内厅走出一名穿着桃红色衣裳的少女,她开心地走向丁子振,拉住他的手臂,道:「二师哥,你终于回来啦。」少女欢喜之情溢于言表。丁子振回头望着少女清秀的脸蛋,思念的情绪一涌而上无法平复,看到本人出现在眼前,竟只吞吞吐吐地叫了声:「小师妹。」这名清秀美丽的少女正是丁子振的小师妹,黄小玉。

黄小玉手掌拍了拍丁子振后背一下嘲笑他,道:「怎么喊我喊得结结巴巴的,你在外头行走江湖,不是该见惯了大风大浪。」黄宗书笑骂一声胡闹,黄小玉调皮地对丁子振吐了吐舌头,丁子振感到有些不好意思,道:「大概是一年没见到妹子妳,叫起来有点不太习惯。」

黄小玉一走出来,丁子振发觉三名师弟看着自己的神情立即转为古怪,敏锐地察觉气氛似乎不太对。黄小玉却无视这股异样的气氛,喜孜孜拉着丁子振到一旁坐着,见他一年间在外奔波又晒黑了不少,斟了杯茶向他嘘寒问暖,问他这年在江湖上可看见甚么有趣的事,又教训了甚么样可恶的人。

丁子振看着秀美可爱的小师妹,见她身上穿着只有过年期间才会穿的大红衣裳,心想今年过年后她就要满十八岁了,不禁心中一热。丁子振可说是从出生就看着她长大,两人青梅竹马,儿时无论做任何事都不分开,想当年丁子振决定去外头历练自己时,黄小玉那年才十二岁,当下在他面前哭得死去活来,说甚么都不让丁子振离开。

在黄小玉十六岁那年,丁子振心里其实早作了打算。他希望利用行走江湖做生意时存一笔钱,好向师父提亲,在黄小玉十八岁那年让二人可以成亲。到时自己将定下来,不再做四方游走的杂货郎,或许就在黄山居旁建一间房子,陪伴师父。不过计划的再完美现实还是有难处,他知道师父一向不是两人成亲的问题,问题是黄小玉的父亲,师父的儿子。

黄宗书的儿子,黄泽,也是黄小玉的父亲,是个道地的生意人,黄宗书的武艺他从未学过半分,当然也就不算黄山派的门人。他在黄黟镇开了间客栈,黄小玉偶尔也会去店里帮忙,在丁子振师兄弟眼里,黄泽是个势利的人,对自己父亲的武功嗤之以鼻,也看不起丁子振师兄弟众人。

黄泽向来不喜欢父亲收留的这群孤儿,除了大师兄。大师兄是黄黟镇富商的长子,丁子振印象中,黄泽对他可客气了。黄泽对自己师兄弟四人讲话就像是他店里的杂役一般,对待大师兄可不是这回事,毕恭毕敬,丝毫不敢怠慢。只是想娶小师妹还得过她父亲那关,丁子振自然对他是能忍则忍,不想见他时就避开他。所以在外历练的五年,能不用见到黄泽,对丁子振来说,心里也比较轻松。

「二师哥,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黄小玉嘟着小嘴,不满得向丁子振抗议。丁子振这才发觉自己走神了,连忙笑着致歉。他一回过神来,很快便发现一旁三位师弟正在推来挤去,互相挤眉弄眼的,低声似是在商量甚么无法决定的事。

此时外头走进一名蓝衣锦袍青年,来人长身玉立,衣着华丽,相貌颇为英俊,丁子振一眼就认出是大师兄陈景安。丁子振忙起身迎上,唤了声:「大师兄!」陈景安笑着搂了搂丁子振,道:「子振,你回来了,你回来代表又过了一年,大家又长了一岁。」两人相视一笑。

陈景安本是富家子弟,和黄宗书等人看似八竿子打不着。因黄宗书年高德劭,长年在黄黟镇左近替乡民排解纠纷,人称公道伯,在乡里间受人敬重,颇具声望,陈景安的父亲这才让儿子拜入黄宗书门下。说起来陈景安入门还比丁子振晚,他只比丁子振年长一岁,黄宗书便让丁子振喊陈景安大师兄。锦衣玉食的他,混在师兄弟中虽颇显格格不入,但他个性温和,和底下师弟们其实都处得很好,并没有纨裤子弟的习性。

黄小玉看见陈景安进来,不知为何,双颊生晕,连招呼都没打就起身跑进内堂。丁子振觉得古怪,不明白小师妹这反应从何而来,只道:「这丫头是怎生回事,看起来古古怪怪的。」

黄宗书笑道:「毕竟是女孩子,大概是害羞吧。」这句话的意思,丁子振更加无法理解。师兄弟们自小一起长大,早就像家人般,黄小玉是对谁害羞来着。

看着二师弟楞头楞脑,似乎还不知情,陈景安拉着丁子振,道:「子振,他们应该还未告知你,我和小玉已经订亲啦。」陈景安语气充满着无比欢喜,但在丁子振脑中却如突然响了好几个晴天霹雳,一时愕然作声不得。

「子振,你怎么了?」陈景安摇了摇丁子振肩膀,见他突然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禁有些担忧。丁子振半晌回过神来,脑中仍是一片乱哄哄,看向一旁的师弟们,表情都有些尴尬,丁子振立即明白了一切。

丁子振浑浑噩噩道:「我…我没事,只是赶路有些累了。恭…恭喜大师兄了…。」好不容易从嘴里挤出这句话,明眼人都看出他神情恍惚不太正常。

「二师兄,你当真没事么?」魏沐关心的看着丁子振。四个师兄弟中,除了陈景安平常没和众人住在一起,其余众人朝夕相处下,都明白丁子振对小师妹的感情不同一般。这个消息会对丁子振有多大冲击,三名师弟自然清楚,他回来前,三人就商议过,要甚么时机让他自然知晓比较好,只是最终也没商量出一个结论来,没人肯当告诉他的那个人。谁料三人尚未开口,陈景安已自行先说了。

丁子振两眼无神,道:「大概是旅途困顿,我…我想大概回房休息一下就好了。」他自己都未察觉,自口中发出的声音已变得干涩。

黄宗书叹了口气,道:「看来你也真是累坏了。沐儿,你就先带你二师兄下去安顿休息吧。」黄宗书自然知晓二弟子对孙女的感情,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只是自古以来,婚姻之事向来都是父母作主,黄泽同意了陈景安的提亲,他也无法左右儿子的决定。

看着魏沐带丁子振回房,在场只有陈景安还不明就里,众人也不便说破,心想只好顺其自然发展了。

「二师兄,你好好休息,吃晚饭时我再叫你。」望着坐在床上面无表情的丁子振,魏沐虽然担心,但还是决定让他静一静,放下木箧便关上房门出去。

魏沐出去后,丁子振起身打开墙角一个柜子,从里头翻出一个木盒。坐回床边打开,默然看着里头藏着积攒多年的银子,不禁叹了口气,没想到多年的梦想竟一夕成空。

此时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黄小玉在外头唤道:「二师哥,你在里头么?」

丁子振此时不知要拿甚么心情面对小师妹,发愣了一下,听见门外黄小玉又叫了一声,他才将木盒塞到棉被中,起身打开房门。黄小玉俏生生的站在门口,看了丁子振一眼,随即走进房里。小师妹如今已是大师兄的未婚妻,丁子振为了不让人闲话,房门也就敞开不关上了。

黄小玉待丁子振还是如从前一般,毫不避嫌就直接坐在他床上,道:「你不在的每一日,你的房间我都帮你整理的一尘不染。」丁子振沉默了会儿,道:「如此多谢师妹了。」

黄小玉睁大圆杏双眼,道:「你就没甚么想对我说的么?」看她上齿咬着下唇的模样,丁子振对这个自小看到大的神情再熟悉不过,心里一阵悸动,嘴上却只道:「恭喜妹子和…和大师兄订亲,喜结良缘。」连自己都能听见自己语气中的哽咽,丁子振只能别过脸去掩饰。

一声轻声叹息,黄小玉牵着丁子振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道:「大师兄带他父亲来提亲时,我当时也很惊讶,爹爹他没和爷爷商量,就直接答应下来了。事后爷爷找他理论,他只说…只说…」丁子振看向黄小玉,问道:「你爹爹说了甚么?」

沉默了良久,黄小玉一咬牙,还是决定说出来:「他说大师兄家在黄黟镇有钱有势,不嫁他,难道要嫁给一个无父无母,甚么都没有的杂货郎。」虽然早知道黄泽不会有甚么好话,丁子振听了,还是沉不住气站起身来,道:「所以妳也这样想?」

黄小玉垂下头去,轻声道:「大师兄和你都待我很好…很好…,我也不知道…」丁子振如鲠在喉,再也说不出话来,直接走出房去,无视黄小玉在身后呼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