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你,你到底是什么鬼?”沃尔夫的舌头有点儿打结。像所有喝醉了酒的人一般,他摇摇晃晃地退到了墙沿,手不受控制地哆嗦,但还是扶在了墙上,“你们这帮该挨千刀的异教杂碎,不是都已经死绝了么?”
听到这话,张伯伦的脸色阴翳了一些:“大人手上沾了这么多人血,还是个教徒么?”
“我……我他妈要你管。”
张伯伦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脑袋,柯尔特手枪近距离发射的威力竟然如此之大,以至于整个大脑被打成了一团浆糊,除了头皮上抹着的一点儿皮层,其他脂肪和鲜血油腻乎乎地黏在一起,飞溅得到处都是。幸好张伯伦在中枪的一瞬间不自觉地闭上了眼,否则眼球大概就直接从眼眶中飞出去了。如此精密的人体器官构造,一旦被撞瘪变形了或撞破了,即便是赫淮斯托斯亲自显灵,也很难修旧如旧。
“请您回答我。因为这很重要,大人,”
“你,你,你,我。”
“您忘了您的叔叔在信中是怎么吩咐的了么,”张伯伦用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看向沃尔夫,而后者的牙齿已经在止不住的打颤了,“您这回又嗑了什么?酒精中毒?鸦片酊?还是从波斯送来的新蘑菇?”
是了,一定是幻觉。张伯伦的这句话提醒了沃尔夫,眼前看到的这一切都是幻觉。张伯伦没有被击中;烦人的服务生也没有死,那两枪一定都打偏了地方。但该死的柯林斯是不是也没死,自己只是在臆想中打死了他。这个该死的王八蛋,竟然直接贪了两千英镑的会费,那他妈可是“渡鸦”半年的活动经费。重要的是现在还他妈不知道他究竟在哪块儿逍遥快活。
一想到这儿,沃尔夫就又感到了一度熄灭的怒火开始故态复萌。卡门那个罗姆娘们儿每天神神秘秘熬的什么蘑菇汤。她是从哪儿来的?一个马戏团里的戏子,只是打扮得勾人,沃尔夫才持刀冲进了团长的帐篷,强逼着把人给留下来。话说对方的大力士拳头可真带劲儿,一拳就打碎了打手的脑袋。碎掉的颅骨甚至洒了一地。而他也被揍得鼻青脸肿。但是一顿七荤八素之后,团长竟然同意把女人给他留下了。
不同意也没用,一个只剩下上半身的老头,除了还能握笔按手印还能干嘛?清醒过来的沃尔夫只是感觉嘴里多了点不清不爽的东西糊成了一团,用力地把它吐了出来。
是一团已经被嚼得不样儿的肉。但从碎裂的布料纤维上看,这团肉大概是属于团长的。至于帐篷里,到处都是木头的碎屑与满地蠕动的内脏,肉屑与血沫涂抹得到处都是。但好处是,没有人再阻拦他留下卡门了。此刻,卡门女士满脸苍白地看着肝脑涂地的帐篷,嘴唇在发抖。
她就是报纸上大肆渲染的马戏团惨剧夜里,唯一一个还在喘气的活物。
后来,她就成了沃尔夫的管家。
不,卡门夫人不会背叛自己。沃尔夫坚信这一点,不会是她下的毒药。只要任何人知道卡门夫人的身份,都一定会赞同自己的意见。卡门夫人不需要下毒,不。张伯伦一定是在故意混淆视听,这个王八蛋一定从彭德尔山来的。那里刚刚被十字军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去他妈的巫师小径。那儿只有一堆从头到脚都透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死人骨头味的巫师,是的,自己的叔叔应募了民团,在镇议会的组织下,盯梢彭德尔山。怎么会中三枪去世?不,他不会,是张伯伦杀死的他。这个王八蛋竟然敢杀自己的叔叔,沃尔夫一定要亲手撕碎了他。
此刻,任何一个接受了系统的现代医学教育的人,都会同意将沃尔夫身上的变化,视为内分泌学说的有力证据。大量的肾上腺素分泌使沃尔夫面色通红,大汗淋漓;甚至于都开始扭曲五官,长出獠牙了。
张伯伦则满脸严肃地站在正在嘶吼变形的沃尔夫面前,这一系列变故甚至比他刚刚被打得脑袋开花这件事还要感觉紧迫。
现在还是白天,见鬼。
张伯伦伸出手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叠黄色的信笺,上面写满了伦敦市民认不出的神秘文字。从中取出一张,贴在了沃尔夫的额头上;然后再从自己的马甲口袋里拿出一张叠得工工整整的纸造人偶,将它塞入了沃尔夫的嘴里。
随机,沃尔夫的头耷拉了下来,有气无力地扶着墙坐下。
而将纸人放好的霎那,眼前的张伯伦也一下失去了活力,如同任何一具刚刚失去生命的无头躯体一般,颓然地倒下了。整个三楼弥漫着一股腥臭的味道,躲在一旁的清道夫面面相觑,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昏倒的沃尔夫与死去的张伯伦抬了出去。楼下已经有接到市民报案的警员赶到了门口,但帮内的牌面人物已经死了一地。根本没有人能上前应答。渡鸦帮看起来熬不过这一次突击检查了。
而正在这个档口,太阳穴被击穿而死的女仆尸体却从草席上坐了起来,抻了一下自己拉皱了的裙子。听到了警察持续的敲门声后,又小心地挑了一顶面纱,好遮住头上的伤口,然后从口袋里麻利地翻出了一张手写的名片别在胸前,就急急忙忙去拉开门了——毕竟再不开门,苏格兰场的警察就要破门了。
“抱歉,让您久候了。”女仆主动地开口打招呼,警官撇了一眼她胸前的名片,便着急向她行了个礼。
“打搅您了,我们是巡警和记者。刚刚有市民找到了我们,投诉您的三楼玻璃突然碎了。所以我们来看看,您这儿是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那太感谢两位绅士了,但按理来说,不应当由我来接待两位。屋子管家是卡门女士,但她现在指挥工人修理坏掉的窗户。刚刚的玻璃是打扫卫生时不慎弄破的,请问有任何路人被砸伤了么?”女仆的声音清脆而悦耳,并偶尔捂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看此情形,两位先生紧蹙的眉头也逐渐松开。
“据我们所知,没有。”
“那太好了,不然我们可就罪孽深重了,先生们。”
“好的小姐,您请记住我们的名字,如果有什么困难,不妨屈尊告诉我们,我们一定会尽全力为您效劳的。我是苏格兰场的菲尔德警官,旁边是我的朋友,伦敦街头报纸的捍卫者,忠实记录苏格兰场保卫市民故事的报社记者,这是我们两人的名片。张伯伦小姐。”
被称为张伯伦小姐的姑娘大方地接过了警官和记者递来的名片,然后俏皮地向两位行了个礼,便提起裙子退回到屋里去了。两位可敬的先生看屋内没有进一步的动静,也就低头离开了。如果他们知道刚刚正在和他们言笑晏晏的年轻姑娘,进门之后就立马倒了下来。恐怕他们就直接回头赶去陆军部了。
可怜的姑娘摔倒在地之后,卡片因为外力而脱落了下来。但没有人敢伸手去捡那张卡片,只有听到声音的清道夫在将张伯伦先生的尸体抬进地下室之后,又返回来将女仆的身体抬进了门房,然后按了一下门房的红色警铃,便自觉地从后门出去了。
地下室的门“吱”地一下打开了,脑袋上顶着枪眼的张伯伦先生探出了头,在确认走廊里没有别人之后,才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一楼的门口,弯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纸片。而一直没有出现的卡门女士,在这个时候从二楼的房间里推门下楼,并与年轻人点了点头。
“比阿丽特怎么样了?”
“已经抬回门房了。”
“您有办法救活她么?”
“Ma foi,您是第一天认识我么,老师?”
“不,不要再叫老师了,叫卡门女士就好。沃尔夫安静了么?”
“我给他下了咒,现在血清素的分泌水平已经上来了。”
“交给你了,我不想看见他。”
“好的,您也不必担心,比阿丽特的死亡我也替下了。不过,一个人死亡的结局是无法改变的,比阿丽特小姐将在42岁的那年头部中枪而死,没有人能改变这个结局。”
“已经够了,我代表她谢谢您,张伯伦先生。”
“不客气,尊敬的卡门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