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道,济癫携殷子语、婉童,三人赶赴冰村。正要走时,济癫心算冤案,又折返城中。殷子语围观衙门,济癫就大喇喇扒衣朝里去。乱嚷道:“冤枉,冤枉!”近门两衙役见有来事,上前将和尚扯起丢在了堂下。好看他敞胸露乳,酸臭飘堂,众人闻之掩鼻。县官见状眉头紧皱,惊堂木落,喝道:“大胆!怎来的疯和尚在此处喧闹?”
济癫顺势仰躺在地,哭道:“有冤不叫说?”县官见他撒泼无奈,道:“你且起来说话。”济癫难过,缓缓坐起。县官碍着身份难躲,单撑脸掩鼻问:“你有何冤屈?”济癫坐地而走,挪了两步来在下跪两人身前。抬手指那鼻头黑痣的汉子道:“大老爷,他偷我钱去!”那汉子闻言脸色惊变,叫道:“你这和尚好没道理,无故怎指我偷钱?”济癫道:“有故、有故,怎是无故?”
对面那汉子见状暗自窃喜,身颤心摇。济癫朝那鼻头生痣的汉子身旁凑凑,叫道:“你想抵赖怎的?我今日路过你家粉面摊丢了个铜子儿,分明是你偷了去!”话音刚落,哄堂大笑。那手写录供的师爷都也忍俊不禁。县官见大堂上下哄哄闹闹,忙震几下木条。众人闻声,不敢放肆,这才静下。县官撇嘴盯着济癫,叹道:“一个铜子儿也来堂前哄闹,不是小题大做?”
济癫听言来了性子,拍屁股起身绕场走了两圈。叫道:“哎呀!太爷这话说的差着。”县官道:“差在何处?”济癫道:“一个铜子儿便不是钱?天下人血汗相挣,聚少得多。这铜子也是贫僧辛苦化的哩。”抬哄道:“老爷说话差着,大家有证!”多有些瞧热闹不嫌事大的随声附和。县官自知理亏,羞红脸。问道:“莫恼,莫闹。你却说他如何偷了你的铜子儿?”济癫道:“回太爷;贫僧今早路过他家粉面摊想买些面粉回寺作馍。我指包面粉要称,他道面粉不新,教我从摊下拿新。他趁我弯腰之际,从我钱袋中摸了个铜子去。”说话,坐地撒泼。哭道:“太爷可要为贫僧做主喏。辛苦数里化来的钱,教他摸了去!”
话音未落,对面那汉子身颤心摇,冷汗直流。挺直跪的身子又蜷起。县官见他放刁,眉头紧锁。连声道:“和尚莫嚷,和尚莫嚷。……”转颜朝那鼻头生痣的汉子,怒目道:“大胆洪六!不但诬告李义廉偷你银钱,还偷出家人的业钱。你该当何罪!”说话,招呼左右道:“给我重重的打!”
两班衙役紧握手中水火棍重重砸地,把个洪六吓得魂不附体。眼见叉起要打时,济癫上前拦了下。说道:“且慢,且慢!”县官疑道:“你这和尚,又要作甚?”济癫道:“太爷说他诬告偷钱?”县官道:“我说如何?”济癫道:“诬告何人?”县官道:“诬告李义廉。”济癫道:“李义廉现在何处?”县官指道:“现跪于堂下,在那不是?”
济癫凑近瞧了瞧,啧嘴道:“可怜,可怜。”县官道:“说甚可怜的话来?”济癫道:“我叹李施主冤枉。买了他家面粉还教诬告偷钱!”县官变颜变色,皱眉道:“你怎知他买些面粉?”济癫道:“我瞧他袖口沾着面粉,若不是买面怎会沾着?”李义廉听言浑身颤颤,豆大汗珠顺颊而下,洇湿肩膀。
县官听言若有所思,示意衙役近前瞧看。衙役会意上前,挑起李义廉胳膊来看,果然沾有面粉。回县官道:“老爷,确是沾有面粉。”县官朝他道:“不说他家面粉太贵难以压价不曾起买么?你袖口面粉从何而来?”李义廉颤颤巍巍,道:“是在他家摊位上沾得。”洪六闻言来火,瞪眼道:“你胡言!远近谁人不知我家面粉皆是分装小包,外不染尘,从来指明拿定。是你说我摊上面粉不新,教我从摊下大包重新取用。我取新后你又不要。生意多有不成,心中无想。后是我察钱盒有异,追上折辩,才惊动左右报官。怎不想被他反咬一口!”朝上道:“回太爷;小人不敢诬告,分明是他偷我钱匣中的银钱!”
李义廉忙道:“经面摊岂有不沾之理?我袖口沾着便是偷他钱来么?”县官道:“你为何浑身上下一沉未染,只沾了个袖口?”李义廉哑口无言。县官青筋暴起,怒喝道:“好个李义廉!偷取他人财物,还巧言善辩欺瞒本官,你视法度为何物?左右来看,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牢狱三月!”众人欢呼喝彩,唯李义廉瘫软在地。悔道:“今日却不该身着黑衣!若身着白衣,岂有这般下场?”
县官见李义廉拖下,下堂与洪六赔礼道:“都怪本官失察,差些冤枉好人,还望勿怪!”洪六惶恐,忙道:“太爷莫要如此,当真折煞小人。”县官道:“还多亏这和尚开导。”说话回身观瞧,却不见和尚身影。正疑惑时,不知谁人喊声“济公活佛!”。慌得堂下众人跪地礼拜。县官也随之礼拜,叩头道:“多谢活佛指点,下官向后必当精善!”这厢如何诚心祈祷暂且不提。
且看济癫自衙门中出,携殷子语、婉童二人出城赶路。殷子语道:“师傅适才却唱得好戏。”济癫笑道:“此话怎说?”殷子语笑道:“倒教他衙门众人不知所措哩。”济癫道:“以神色令,难教也。唯心悟道,方不误后生。”殷子语道:“师傅此言,大智慧矣。”三人赶路匆匆,又见夜幕垂低,星稀月明。好景色!云摇雾散树摇风,星照晚空月照松。山峦俊秀层叠影,水流倒映众生行。此情此景,有诗为证。
诗曰:
山水少帘寒风透,花草多生春雨后。
飞鸟不染千山雪,白猿常立此关头。
月朦胧前,三人赶来城关之下。守城兵丁见有人来前,拦下道:“那里来的?”济癫道:“官爷留情。我等自宋境徽州府地而来。”兵丁道:“这般路远,来此何干?”济癫道:“这城中有户主姓陈,早年外出经商与我相识。多年未见,写信来瞧。”兵丁道:“原是陈员外之友。天冷夜寒,快些进罢。”济癫摸出锭银钱,递与他道:“官爷辛苦,自留吃茶。”兵丁笑道:“怎好收此礼。”济癫道:“官爷莫要客气。”兵丁笑不拢嘴,忙接过揣入怀中。
三人并肩进城。殷子语道:“师傅出手阔绰。好大锭银这般给了!”济癫道:“来往经事,有礼多情。”殷子语道:“也苦师傅,不知几时能化这些钱。”济癫笑道:“娃娃倒挂心我。”殷子语道:“有情自然挂心。”济癫道:“那银钱却不是我化来,而是摸来。”殷子语疑道:“那里摸得来钱?”济癫笑道:“你口袋里。”
婉童在旁惊心,道:“师父,怎好犯戒偷钱?”殷子语忙摸口袋,果然少钱。叫道:“我说怎的这般阔绰,原是‘借花献佛’!”说话伸手要抓。济癫侧身躲过,挥扇打在他屁股上。好个子语,力如泉涌,脚下生风,一溜烟朝主街跑去。婉童道:“师父重手哩。”济癫道:“怎么?”婉童道:“恩公凡夫俗子,怎经得住这法力!”
济癫笑道:“却还不曾与你说起。”婉童道:“有何事我不相知?”济癫道:“子语却是那天穹伏阙妙有玄灵相托。”婉童听闻喝号,身心颤颤。惊道:“竟有这般身世?”济癫将天穹之事云云详尽,婉童恍然大悟。说道:“此番全非与我还愿,还仗子语业火孽除妖。”济癫道:“想必子语将至陈家门前,动步追他去。”两人掐诀念咒,化风而去。
殷子语一路狂奔难停,三亲六故叫个遍。忽与人撞个满怀,虽停却羞。你道怎的?原是婉童赶上他,抱他留步。殷子语受感温暖,忙推开道:“师傅怎好这般作弄我?”婉童笑道:“他在那里可寻。”殷子语顺指观瞧,济癫正坐馄饨摊前。两步上前,说道:“师傅却不仁心。”济癫笑道:“娃娃莫拿话噎人哩。”殷子语道:“摸我钱去就罢,怎还来作弄?”
济癫道:“贫僧怕你累着,才与你助力来在陈家门前。怎来说我作弄?”殷子语闻言四顾,果见西南赫赫宅门。好家门!晚间对关朱红色,白日能见鎏金环。红灯映衬绿树茂,青砖呼应黛瓦存。济癫问道:“子语能见何物?”殷子语回道:“见他赫赫家宅,旁门难及!”济癫道:“可有不妥之处?”殷子语应声再瞧,看他门前石墩光秃,不见石像。摇头道:“门前石狮不知拆那里去。却无其他不妥之处。”说话,摊贩端上三碗馄饨。热气腾腾,鲜香扑鼻!济癫道:“一路寒风,吃些暖暖身罢。”
殷子语鼻嗅鲜香,腹中顿感饥饿。忙坐下嘬了口热汤,教烫个乱叫。婉童笑道:“心急怎吃这热食?”殷子语憨笑道:“久不见这小吃。”婉童将自家碗中的肉沫都舀与子语,说道:“恩公心爱便多吃些。”天寒易冷,转眼已吃下半碗。殷子语道:“婉童却不必满口称我恩公。”婉童道:“不知如何称呼?”
济癫道:“叫他子语就是。”婉童点头不语。饭后殷子语起身结账,三人前后朝陈家去。远处灯光昏暗难瞧,近看才知门头上只剩“宅”字,不见“陈”字。济癫扇几下冷风,努嘴道:“去叫门。”殷子语自指道:“使我去?”济癫道:“贫僧年迈体衰,婉童身娇体弱,唯你前去最是!”
殷子语点点头,提衣迈步上阶。两步走走,回头问道:“怎生叫门?”济癫倒执蒲扇,手柄轻点门头上匾。殷子语点头作应,快步去到门前。起手捏住红门金环,轻轻叩下。时不多待,但见门分左右。小厮门缝中探头瞧瞧,见是生人面,阴沉着脸。冷声道:“何事来见?”殷子语拱手道:“鄙姓殷、名辛,有事请见陈员外。烦劳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