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妃又惊又喜,摸着肚子心想这孩子来得这般赶巧,或许能帮她和儿子再回京承恩。只是太过赶巧,若被有心之人编排,说她不检点,在宫外怀了野种,可如何是好。
一时拿不定主意,但是想到皇上曾经待她如何,还是心一横把信寄出去了。
江惕得知此事连忙让人把信拦下来,偷偷藏好,倒不像襄妃所担心的那样,害怕这个孩子被当成野种。只是如今局势不明,这封信万万不可寄回京城,免得节外生枝。
可是又不能直接同襄妃说,毕竟她怀了身孕,不可让她忧虑。
于是他模仿皇上的笔迹,给襄妃写了一封回信来安母亲的心,信中让她安心养胎,待到合适的时机,就接他们母子三人回宫。
甫一写好,江惕便透过窗子看见正在庭院中晒太阳的母亲,襄妃是庾国最貌美的女子,却为了能陪儿子出宫,将自己吃胖了二十余斤,这才稍稍遮掩了美貌。
如今三天两头地呕吐,坐立难安,更是憔悴得如同寻常妇人一般了。
居城王府只有一个刚招进来的厨子,一个从宫中带来的丫鬟,还有他身边和他一起长大的江倚,居城刚经历饥荒,连奴仆都招不到身强力壮的。
夜夜点的烛火是最低廉的煤油灯,三餐喝的粥里是掺了沙子的陈年米。
江惕握紧了笔,闭上了眼睛。若是父皇,一定会留下这个孩子,可是……作为母亲的儿子,他不愿让襄妃因生育而受苦。自己的未来注定坎坷,护佑不了娘亲,又哪有余力护佑一个小婴孩长大。
他把信攥成一团,重新写了一封:
“朕已知晓尔腹中龙胎,朕心甚喜,然尔于宫外,顾及人言可畏,居城亦多有不周,不如顾及自身,
他日朕迎你母子二人回宫,子孙之福尚有来日。愿吾爱与吾儿好自珍重。”
笔落成信。江惕迅速将它封好,夹在书中。生怕自己改了主意。
他走出去,像无事一般到襄妃背后,为她揉肩:“母妃,你后悔吗?”
襄妃没问,也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浅浅一笑:“不后悔,惕儿,为娘以为,这辈子都无缘得见宫外美景了,这一路上,见到那么多鲜活的面孔,比为娘在宫中十几年见到的都多,我后悔什么?”
“那……您害怕吗?”
“嗯……”襄妃回头看他,“当然害怕,从盛宠到远放,一朝之间恍若隔世。为娘害怕极了,可是你在为娘身边,你妹妹在为娘肚子里,为娘觉得很幸福……”
“妹妹?”
襄妃笑着点头:“嗯!是个女孩儿,前日我去无香观祈福,有一小道人,跟我说这个孩子透着精灵神秀,是个很有福气的女孩儿。”
“道士说的话,不过是察言观色,捡好听的说罢。”
“不,从那天起,我便常常梦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女孩儿,喜气洋洋地同我讨水喝。她生得真好看,圆溜溜的眼睛,小小的嘴,白白胖胖的,可招人喜欢了。眉宇间有点像奉善小时候。你知道的,为娘从前最嫉妒皇后姐姐,生了奉善那么一个可人的女儿。终于,这么可爱的女儿也轮到我了。信应当送到了京城了吧,听到这个消息,皇后姐姐一定替我高兴呢。”
“奉善阿姊……”江惕喃喃道。从小他便喜欢和江奉善一起玩,但自从江奉善成亲后,二人便不常常见面了。
江惕释然地叹下一口气,不管怎么样,这个孩子是娘亲所期盼的,他又怎么能那么残忍地假借父亲之口,自以为是地阻止她来到这个世上呢。
“儿子一定陪伴母亲,平平安安地把妹妹生下来。”他弯腰环抱住母亲的肩膀,语气变得轻松起来。
回到房间,他把写好的信,烧成了灰烬,
不管日后,护不护得住,他都会竭力去护。他如今十二岁,这个稚嫩的肩膀上放的已经足够多了,再多一人又何妨。
居城离京城十分遥远,远到像是隔了一整个国家。
越到临产,襄妃夜里睡得越不踏实,口中喊着:“陛下,陛下……”
她从睡梦中惊醒,下一秒她感受到肚子里的胎动,她轻轻抚摸着肚子:“不怕,是你父皇想我们了。”
她的眉头紧锁,望向窗外那团模糊的月亮。当初惕儿因一点莫须有的罪名就被送到那么远的居城,只当君王恩薄,不敢发问,只求他能快点消了气,接她和儿子回去。如今,自己都有了身孕,都不见圣旨到来,眼看着就要临盆了,这个孩子将来不知要受多大的非议。
直觉告诉她,一定有更大的事发生了。
随着肚子一天天地大,她心里的忧虑就越甚。
分娩的这天,从正午时分开始隐隐作痛,羊水破了,三个接生的婆子在屋内折腾了整整一天,都没能顺利地将小公主接出来。
满屋子的血气蒸腾,襄妃额上的汗珠和吃痛流的泪水一起把枕头浸湿了。
江惕跪在外面,双手合十,手中捧着的,是临行前江奉善送他的佛珠,和江奉善的那一串是一模一样的。
他捧着佛珠求神佛佑生,却不知此时此刻,远在宫中的江奉善,捧着佛珠一心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