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丧父,家庭重组,使我几乎与生俱来地没有安全感和自信心;常年在外一人生活,长时间的孤僻导致病症发作;在这种情况下,被感情再次冲击,更加加重了病情”
“……反正,人格自卑懦弱,不敢相信她人,从不相信自己,苛责、不信任自己,不……啧!”
默默说着,看到医生的眼神逐渐从惊讶变为可惜,徐竹停止了他自认为可笑的发言将头撇到一边去……但医生没有特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可惜
心理医生与其他外科医生不同——外科医生特别喜欢像徐竹这样,能明确说出病根和病状的患者;但心理医生与之相反,患者越是知道病根和病状,心理医生就越无力
如果不知道自己内心出了什么问题,通过话疗可以知道和进行初步治疗,但你自己知道的话……医生还能说什么呢?跟你唠嗑吗?
哪怕进一步沟通,也只不过是原地踏步,心和身体不同……它充满未知,令人捉摸不透,身体的病症可以直接根除,心的病症做得到吗?
“徐竹博士……我什么都做不到,我担任精神科主任也已经十余年了,别的什么我不想说,但我像说一个规律……”
“一个人把自己看得太明白了,有时候也是一种病,如果看得太明白了,就代表连他自己也意识到——这种症状……根本无可根除”
医生叹息着摇头,惋惜的眼神让徐竹再次冷静下来……接过医生递来的总结,下楼开了药便回家了,眼神不禁黯淡下去
“对了,如果可以的话……回家看看吧”
一声呼唤从背后传来,让徐竹心脏不禁颤抖几下,勉强着挺直自己的腰杆,闭着眼呼出一口浊气……没有转身,只是脑内又变得浑浊起来
“……嗯”
咬着嘴里的肉,用疼痛将意识拉回,随意应了一声后便彻底离开……街道上的路灯照耀着雪,街边的雪照耀着徐竹的身躯,他的身体竟消瘦了些许
走到车边,看着里面副驾驶的零零,他不禁笑了起来……零零又长大了,现在的她显得有些成熟,虽然难脱清纯,却也变得魅意柔柔
徐竹拉开驾驶门坐进去,将几盒药随意地扔向零零,自己启动车辆向房子驶去……路边的白雪反射微黄的光,照在徐竹苍白死亡的脸上,照在副驾驶座位上乱着的药盒
回房子的路上,他也能看到许许多多的家庭,他们手牵着手,孩子在中间蹦蹦跳跳,与清冷无色的世界格格不入……徐竹随意瞥向他们一眼,压抑心中的暗流
他又看到许多房区,看到许多家,注视着他们幸福的幕幕……眼神却没有羡慕和向往,只有冷峻的失望,感受着身体的失温,就像天空中即将熄灭的暗星
回到房子打开门,自己蹲下去换鞋,将其放到水池中清洗,随后放到烘干箱底部烘干……又走到厨房,自己烧了些水饺,默默地坐在餐桌旁吃着
突然,他手微微颤抖几下,一个水饺掉落在盘子里,溅出些许汤汁……徐竹愣愣地看着它,没有动作;零零站起身,从旁边拿过几张面纸给他
徐竹重新坐下来,用面纸将汤水擦拭掉,继续吃饭……只是不知道这水饺为什么变得有些咸了,但也觉得有些太淡了,是味觉出问题了吗?
无声地吃完,将碗筷处理好,重新放回碗柜……坐到沙发上,身体不自主地蜷缩起来,即使披着羊毛大衣、即使开着热气、即使开着地暖,但还是好冷……
拿起旁边的鹅绒毯,将自己紧紧裹住,只留脸在外面,眼睛看着黑暗中闪动的路由器灯……连他都没有注意,他忘记开灯了,也忘记开电视了
徐竹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那里,被层层叠叠地裹住,却还是无法让他看上去厚实些……他也还是觉得冷,冷得他身体颤抖,冷得他手指冰凉
药物……忘在车里了……不对,零零没有拿药,是她不想吃吗?也不对……零零就是我,我就是零零,哪有她不想的理由?是我……是我不想吃啊……
昏昏沉沉,分分离离,浮浮落落……无数截然相反的感受再次袭击徐竹的大脑,但这次他显得格外冷静,他对自己的身体、对自己的病症,也格外地冷漠,如同他对待所有人那般——他昏死过去了
微红的梦里,他走在大街上,看着家家户户张贴着春联,看着几乎所有商铺都早早关门,看着路边堆积起来的纸壳,看着入眼满目的喜庆红色……他走在大街上,向自己的童年走去
“父亲……我想吃烤鸭,好吗?”
熟悉的烤鸭店,徐竹想起自己曾拉住父亲,犹豫地难为情地开口询问……父亲只是蹲下来摸摸自己的头,便走进去拿出一份烤鸭,微笑着与自己回家
想起来……小时候,他也应该像普通父亲般,给自己当作马骑着;稍长大些,他也曾将我放在肩膀上,领略那时的高处风景;再大些,他也拉着我的手,从学校一起回家
但当自己十岁时,他却矮的不能再矮了,即使自己跪在地上给他磕头,也比他高许多……但如今想这些做什么呢,烤鸭店都换成超市了
“母亲,我想要这两束花……可以吗?”
“嗯?这是……玉簪花和香雪兰,当然可以呀”
熟悉的花店,里面的花种类丰富多样,质量也是附近最好的,如今依然存在,倒是有些意外了……徐竹看着熟悉的花店,也不禁陷入回忆
他看着那个熟悉的女人,牵着那个不熟悉的自己,微笑地走出花店……自己捧着那两束花,玉簪花六片花瓣,微微向外张开着;白色的香雪兰,三片花瓣在上,三片花瓣在下,交错得刚刚好
那两道背影一大一小,走在夕阳的光辉下,显得如此温柔动人……但如今的自己没有资格回到那段时间,更不会和那个雌性禽兽走在一起
叹口气,走进花店,跟那位不熟悉的店员简单打着招呼,凭记忆拿起两束花……付完钱,将银莲花和欧石楠带出花店;银莲花花瓣分上下两层,但它在光芒下是半透明的;欧石楠的主干上层层叠叠的就是花朵,虽然繁忙,但井然有序
不过……他没有买忘忧草,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忘记一切;没有买康乃馨,因为他恨康乃馨;没有买四叶草和薰衣草,因为他同样认为自己没有资格等待和收获幸福
也没有买红罂粟和长荚罂粟,因为他认为自己不需要安慰和休息;更不用提山茶花、铃兰花和蝴蝶兰了,水仙花他并不喜欢;只可惜……这里没有曼陀罗,听说是之前有人举报其花语
也可能……曼陀罗已经凋亡了吧……
像小时候一样捧着花,走在这条熟悉而又陌生的路上,路过一个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街头……顺着感觉与记忆回到房子,指纹数据依旧存在
里面没人,也不应有人,将花随意地放在花盆中,为其仔细整理……过了段时间,又坐到沙发上,该来的寒冷终将到来,零零抱着徐竹的头,将其埋在胸里,想以此温暖冰冷的身躯
徐竹静静地睡着了,他的身形已经消瘦下去,虽然不像小时候那般病弱,也有些奇怪的柔弱了……零零反倒是越发成熟,身材也越发丰腴
她已经是大姐姐了,胸怀和身体都发育的很好,脸庞也变得更加成熟,五官更加精致端正……温柔地抱着徐竹的头,流露着温柔眼神,将温柔拂在徐竹的背后和墨发上
时间既是世界上最应该被记述的事,也是世界上最不需要被记述的事……徐竹在外面苦撑大半年,最后还是搬回了老房子
他在这里的每一天,都是那么安静,那么怡然自得,那么整洁干净……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像是个精神病患者,只是个独居的孤僻男孩罢了
饿了点外卖,困了就睡觉,保持干净地洗澡,恢复力量地训练……每分每秒都像个普通人,却又每分每秒都是个精神病
没有人找他,只有那些公司里的畜生,他不在乎;没有人陪他,只有再也不会变化的零零;没有人帮他,只有自己的身躯依旧活着
每天晚上,他都不喜欢在床上睡觉,只是裹着毯子穿着衣服,坐在沙发上昏昏沉沉……病情加重了些,持续时间更长了,效果更痛苦了,间期也缩短了——但他不在乎
在这种几乎一成不变的时间里,唯一变化的就是他的伤——那道裂隙与日俱进,不断扩散着,原先只是从上而下贯穿左眼的裂缝,此时却从两边伸出更多裂隙,向外扩张着…………像父亲胸口的鱼骨状死亡伤口
在心镜上亦有体现,镜子开始从内而外的破裂,像是被重物砸到后的慢放……零零优雅地坐在那里,尸体早已被啃食殆尽,只有她在那里……在那里细细端详着破碎的镜子
许久过后,她带着微笑摇摇头,站起来走到心镜的面前……将手放在镜子裂口的中心处,微微用力,使得镜子发出磨人牙齿的嘶鸣声
徐竹走到雌性禽兽的卧室,他鬼使神差地想整理它们的遗物……也许是为了将它们的痕迹彻底抹除,也兴许是不愿意让自己在它们的目光中过活
在零零的陪同下,他竟翻出十数个笔记本,上面那些华丽的邮戳和装饰……是那个雌性禽兽的,徐竹将其扔到旁边,却被零零拿起来细细品味
………………写了什么?
……………………感受到什么?
…………………………请参考第二卷第二十章
心镜在瞬间破碎,零零如同死尸般瞬间瘫软下去;徐竹也瞬间跪在地上,手中捧着笔记本,头向上仰着
没有眼泪,没有呐喊,没有情感……有的只是思想,有的只是灵魂,却也空无一物,活着的感受瞬间被剥夺而去,窗外的阳光如同猩红的血液般,身边的周围的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失去颜色
无言,如同吃饭喝水;无情,如同开车上班
无趣,如同书桌铅笔;无路,如同羊肠小道
在即将彻底死去的瞬间,徐竹听到了小丑的笑声,他肆意妄为,他不惧风雨,他几近不在乎世界的所有……却在乎世界的欢愉
“噗哈哈哈哈~看呐看呐,一个可怜虫~杀了自己所有的亲人,还杀了爱人,最后跪在这里寻死的可怜虫~哈哈哈哈哈~”
“噗嗤!好好好啊!是啊是啊~这就是个可怜虫,没想到吧?没想到就对啦!你要是想到了,我们还哪来的乐子看呐~”
“哈哈哈哈哈~在乎自己的人杀了另一个在乎自己的人,以为那个人不在乎自己就杀了她——结果呢?结果就是自己亲手杀了在乎自己的人~哈哈哈哈哈~”
“噗哈哈~就是个笑话!笑话!你到底在在乎什么呀?没关系哟,没必要回答的,毕竟……已经没有人在乎你了呀~哈哈哈哈哈~”
“笑话!笑话啊!天大的笑话啊!”
“有乐子!太有乐子了!简直太完美啦!”
零零的尸体开始散发腐臭,徐竹爬过去,疯狂的脸上浮起了狰狞的笑容……他双手紧紧拿起零零的右臂,咽下口水后放在自己嘴里
肉质鲜美,芳香扑鼻——明明是腐肉,却还是这么香;明明是尸体,却如此美味;明明……明明……明明我吃的是自己,却吃的这么开心……
自此以后,零零死去了,被分尸口口吃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徐竹,他不在乎所有人,只在乎自己;不在乎世界上的一切,只在乎自己的一切
矛盾吗?纠结吗?管它呢!我踏马才不在乎,我就这样,想在乎的就在乎,不在乎的就不在乎——道德?法律?规定?屁话!全踏马是废话,我踏马自己活着,听你们狗叫?!
孤独?孤僻?想要被爱?那也要我在乎才行,那也要我在乎才能发作——存在就存在吧,反正我既不在乎自己,也不在乎世界
咦?我在乎自己,不对……我不在乎自己,也不对……管它呢!想在乎就在乎,想不在乎就不在乎,至少不在乎这个世界就行
人在这世界上,就应该找乐子,好好玩玩,怕什么天怒人怨,怕什么阎王天庭,怕什么天堂撒旦……只要活得开心就好了
虽然脑子还是很浑浊,知识基本忘差不多了,但那又怎么样?我是天才啊!万中……不对!亿中无一的绝对天才啊!怕什么?!
虽然在晚上还是会哭,在晚上还是会疼,在晚上还是喜欢听着病娇的声音入睡……但那又怎样?
……罢了,没什么好发癫的,冷静下来吧,那种孤独的感受没有消失……只不过黯淡了些许而已,虽然也不需要担心了
徐竹坐在沙发上,他没有披着毯子,也没有觉得身体冰冷,只是身躯依然僵硬,依旧无力罢了……看着电视中播送的新闻,他不禁勾起微笑
主持人还在大声通知着病毒的蔓延,被打码的尸体不断出现在镜头中,但徐竹知道——那些人们大多皮肤腐烂糜烂,其中的内脏早就已经成为了一摊肉泥,不是被纤维化的组织,就是被甲基化的基因。实在是无法支撑他们的身体
徐竹只管看着,而那些被病毒侵扰的人考虑的就多了,至于它们是什么人,又有怎样的羁绊……与我何干?毁灭你,与你何干?
人生不过一台舞剧,何来亏欠它人一说?
徐竹走在舞台上,从舞台边缘走到舞台中央……周围无数腐烂的尸体在他脚边匍匐,猩红的灯光照耀在他身上,让他看上去如此可怖
他每向前走一步,嘴角的笑容就收敛一分,速度就越来越慢……他的身前是皇帝的座位,虽然它通体黑红,犹如干瘪的死尸;虽然它肮脏不堪,令人难以直视;虽然它伸出手铐和脚镣,但徐竹不在乎
他甩开座位上自己的干尸,随意地坐了上去,冷漠的脸色不再拥有一丝感情……手铐和脚镣自行运作,将他牢牢捆在座椅之上
徐竹直视前方,无情无感的眼眸注视着远方的天空……心镜破碎后,城市的灯光照亮舞台上方;但徐竹看不见,裂缝将双眼全部分裂,所谓的改变不过是个更大的笑话——区区按压也想将孤独压下去,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最后,他无力地瘫软下去,腰弯着头低落着,所有人都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和脸颊……只能从他身上感受到无力和绝望
“终幕:死亡……结束”
“《无所谓的前半生》……结束”
长时间的沉默,几乎无尽的沉默,将人压垮的沉默……观众们开始自发地站起来,所有人都不自觉的瞪大眼睛看着座位上的人影
“啪啪啪……”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强烈的掌声猛的响起,观众们不顾自己双手的红热和刺痛……为这位可悲的男子,为这位可泣的男子,为这位应当去死的男子,献上自己的佩服与……“怜悯”
徐竹站起身,舞台上的所有布置顷刻间全部消失……他刚想往前走,走出舞台与爱人见面,将头深深埋在爱人的怀里,好好的哭一顿
但是……“我的所有已经展示出去,我还陪拥有她们的温柔吗?”的想法浮现于脑海之中,他不禁再次无力的瘫软下去
“唔嗯!我的好徐竹~不能在这里倒下哦,当然,如果是撒娇的话……爱莉希雅会抱你的?”
“……嗯……嗯”
爱莉希雅瞬间出现在徐竹身前,搀扶住她,紧紧地抱住他,不愿松手……在徐竹耳边轻语,告诉他所有人依旧在乎他,已经喜欢他
徐竹终于绷持不住,抱着爱莉希雅跪下,将头埋在她的怀里哭泣起来……人要用一生去治愈童年,但徐竹不需要,因为有许多人帮助他,有许多他最喜欢也最强的医生治愈他
哭声苦涩,蔓延进所有人的脑海,梅比乌斯瘫软在座椅上,不甘心地看着爱莉希雅……但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爱莉希雅居然拿起仿权能第二型,将她们二人全部传送走了……场面一度开始变得混乱,但当头顶的心镜也消失后,大家都知道是演出结束,两人回去卿卿我我了
没有人担心徐竹的安慰,先不谈其身躯坚硬程度,爱莉希雅作为徐竹的爱人,也是万不可能有坏心思的……但梅比乌斯的座椅还是成为了粉末
〈十月二日,半夜2:14〉
“砰……”
徐竹被爱莉希雅压在身下,两人出现在爱莉希雅的床上……徐竹停止哭泣,清清嗓子,用着被泪水模糊的眼眸,略有些疑惑地看着爱莉希雅
“徐竹……未来的我一定会死,对吗?”
“……什么?爱莉!不会的!你不会走!我怎么可能让你走,死的应该是我,而不是你……不是你……不要……”
听到爱莉希雅询问的话语,徐竹紧紧抱住她,将她的头放到自己的肩膀上,紧张地喃喃说道……但自己马上也意识到,这是在验证爱莉希雅的猜想,所以他又开始求饶,让爱莉希雅不要再说了
“对不起……我知道,我这样真的很作弊,对吧?但是……但是我不想你再隐忍着了……爱莉希雅爱着你,我爱着你呀,我怎么能看着你那伤心的表情,却还是一忍再忍,默不作声呢?”
“不要……不要说对不起,爱莉……求你了……”
感受到脸颊传来的温热,徐竹却变得更加无力了,现在的他正如爱莉希雅所想,没有余力去思索,没有能力去隐瞒
他只能一声声的求饶,在心中祈祷,希望爱莉希雅不要再说了,自己已经用生命去换她生存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让她伤心?为什么还要让她流泪?
“我真狡猾,徐竹——我真坏……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的,但是……我真的爱着你呀,笑一笑嘛,我最喜欢你笑了”
“我也早已习惯站在你身边了,早已熟悉你身上的味道,早已看透你的内心了……所以,我的好徐竹,接下来……真的对不起,我也想——做些什么呢?”
爱莉希雅推开徐竹无力的双手,脸红着,眼睛噙着泪地开始褪去衣物……过段时间后,她俯身,亲吻徐竹的嘴唇,粉色的温柔光芒照耀着
“……对不起,爱莉希雅”
“嘘……还是叫我爱莉吧,最喜欢你的爱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