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阵参差不齐扒拉椅子的声音,会议室安静了。程仁说:“今天突然叫你们来,必须跟你们通报个事。孙艺芸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吧?”
在座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神情仿佛默认又毫不关己。
程仁抿了一口茶水,接着说道:“孙艺芸已经将10万元退回来了,自行离职。公司就不报警了,要是谁还有隐瞒,小心都给我进监狱去呆着!”
魏文昌擦了擦额头,点点头回答道:“我是股份公司总经理,说实话我确实有监管责任。公司出这个事是应该加强学习和反思,做品牌也是投资嘛,有时候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听到这里,忽然程仁白了魏文昌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程仁没有理会魏总,接着说道:“投资?各位!在座的各位!你们都是我知根知底的战友,孙艺芸这件事说明了啥?有人还是盯着我这点钱的嘛。你敢说你们在座的各位都是干净的?只是我还没抓到把柄!瞧瞧,孙艺芸还是大学的高材生,也天天给我说什么不要仅瞅着那些品牌费用的预算,做品牌是投资,要舍得花钱。好嘛,我承认她说得对,但投资投的是什么,还不就是资本吗?说白了还不就是钱!投资就没有风险吗?那她的意思就是,咱做品牌也有风险咯?咱们把白花花的银子砸进去,也就是风险咯?所以我控制费用预算是为了个啥呢?”
大伙儿听得满头大汗,都不敢抬头。程安然小声说:“爸,要不要把吕南望叫过来听听,受受教育?”
“这个会议叫他管用吗?不叫!等会儿还要讨论他的事呢!还有,正式场合不要叫我爸!我说多少次了!”程仁不耐烦地回答。
“好好,老程总……”
老爷子说到激动处,不经意地将唾沫星子飞溅了出来。他擦了擦嘴唇,接着教训大家道:“做品牌是做投资这个道理,成立。但这又是哪些打鸡血的培训师讲的顶层逻辑,我们仁义集团有地产、酒店、度假村、能源、医院这么多项目,未必我不懂投资?但底层逻辑是啥?从来没人讲过,因为讲出来就是简单的大白话:挣钱!养活自己!养活你们!对野狼汽车来说,最基本的道理更简单,做好品牌,就给消费者更多买你车的理由,你们才活得下去!”
“对对对……”高管们尴尬地笑着附和道。
“废话我就不多说了,费用预算我肯定要更加收紧,”程仁继续说,“今天叫你们过来其实是讨论另一件事——吕南望。他的表现,这几个月大家都看见了,他是继续当‘代总监’,还是别的什么结果,需不需要去掉这个‘代’字?各位可以聊聊,我听听大家意见。”
程安然补充:“吕南望当初是我推荐进来的,但我今天不参与发表意见,就想听听各位的想法。总监的任命还是要慎重。”
“我赞成!”周逸知笑道,“小程总公平、公正、公开,值得我们学习!”
魏文昌却似笑非笑地端着水杯说:“吕南望这个人……他的工作能力我倒没什么意见,脑子也很灵,老程总也是考察了他很久。嗯……不过呢,两位程总,我倒是有个建议啊……”
“你说你的!不必顾虑我的想法!”程仁打断道。
“我觉得吕南望这个人吧,没有总监的那种范儿,”魏文昌说,“别人的总监吧,西装革履的,打高尔夫喝洋酒,头发油光光的,还给自己取个英文名。他呢?以前骑电瓶车上下班,最近才开始开车上班。他从不吃我们那个食堂大圆桌,没人在中午吃饭的时候见过他对吧?那是因为他只喜欢和部门的员工在工厂门口和工人们一起吃路边摊,这不有损公司形象吗?或者搞自己的小帮派?”
周逸知打断道:“魏总说的只是平时的工作作风,这……跟工作能力没什么关系吧?我倒觉得没什么。”
“周总您所指的工作能力,是到您的办公室来拍照吗?这是领导干的事吗?”魏文昌不慌不忙回答道,“作为领导,正事不做偏偏要亲力亲为,亲自照相,这说不过去吧?”
“魏总,”周逸知语气严肃起来,“首先什么叫‘正事’?工作范围内的事情叫不叫正事?第二,您别忘了,我也是从基层4S店上来的,基层工作您了解多少?过去吕南望是基层一线摄影记者,他做做本职工作,我不明白就怎么成了‘正事不做’?从一线上来的领导不更能明白基础工作吗?”
魏文昌眼看着周逸知忽然针锋相对起来,也不甘示弱:“那么按照周总的意思,是不是车间生产线的每一个工人,只要有能力有经验的都可以给个高管职务呢?我们这些人坐办公室是不是毫无价值了呢?”
听到这里,程仁笑了:“魏总,咱今天讨论的是吕南望要不要担任正式总监的议题,而不是讨论基层工人和坐办公室的高管哪个更有能力的问题。我看啊,咱们高管反而应该下基层锻炼锻炼,免得你们一天到晚闭门造车。别忘了我派你来野狼之前,你只是个做地产的老总!”
“嗯对!”魏文昌抢着回答,“老程总这个提议好,高管就是应该下基层,到车间和4S店上去!我们要大力支持这个提议!但这个需要时间去学习,吕南望这哗啦一下就上来了,恐怕别的老总会有意见。”
程仁问道:“那……总监是不是转正的问题就不解决了么?”
“肯定要解决啊!”这次轮到周逸知抢答了,“我觉得吧,野狼看人还是要看人品和工作能力。刚刚魏总说的都是工作习惯上的问题,都不影响什么,最终用业绩说话不就OK了吗。”
魏文昌接话道:“我的建议就是不如给他个副总监,正职还是从集团找。”
“又空降啊?”一直不说话的程安然也忍不住插了句嘴。
“在仁义集团找?我现在哪有合适人选,这可不是说找就找得到的,”程仁强硬地回答,“我当初找小孙来顶着都下了好大的决心。你们不是教我做品牌要投资吗?我敢随便投资个生瓜蛋子来顶着吗?”
周逸知也附和道:“对嘛!别人代总监当得好好的,工作也是熟手,突然弄个副总监当着,恐怕这才要让人寒了心哟!”
“要不这样,”程安然发言道,“仁义集团那边呢,老程总你就物色着、培养着合适的人选。野狼这边呢,你还是让他代着,对外宣称还是总监。总比忽然又给个副总监好吧。最后看表现,谁更能胜任就让谁来。”
“好吧,继续代着吧。也只有这样咯!”程仁长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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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野狼汽车周末这个临时会议讨论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星期六的机场一如既往地繁忙。来来往往的旅人拖着箱子和大包小包的行李,正穿梭在各个柜台和安检之间。孙艺芸戴着墨镜,虽然刚刚初春气候较为寒冷,她的风衣下面仅套着黑色的连裤袜,也将小腿的形状勾勒得令人遐想。
郝兰安安静静地跟在孙艺芸身后,抬头只见已到了安检口。她将手里的小包递了过去:“孙总,我就送到这里了。”
“以后……就别叫我孙总了,叫孙姐。从品牌部到新能源公司,我就不是你领导了。”孙艺芸轻声说道。
郝兰问:“那你以后就不打算回这个城市了?”
“不打算回来了,”孙艺芸叹道,“这个城市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我不是在新能源公司干过几个月吗?感觉新能源以后的确是个发展的趋势,比如电池和纯电汽车。深圳那边有工厂,我已经谈好了,去那边做营销总经理。这样算来也不差嘛,我也不亏。可惜就只是亏了大学毕业到现在的这几年青春!”
“你是说……他?”郝兰小心翼翼问着。
“你以为我说的是哪个他?”孙艺芸将墨镜往上推了推,卡在额头上向远处张望着,“看来,小说和电视剧里演的终究是假的。女主临走之前,男主必然会气喘吁吁跑来送自己,我还是太天真了,还是个小女生。”
望着孙艺芸失望的表情,郝兰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心里涌起一丝酸楚。倒是孙艺芸洒脱地一笑:“唯一我比你成熟的一点,可能就是见得多了,就没有眼泪了。这个城市,我会都忘了的,就当它是个路过的地方。以后我还会回来,也是做品牌活动的时候了,到时候你可别不认我这个孙姐。你要是有机会来深圳做活动,也别忘了来找我。”
郝兰内心酸酸的,回答道:“怎么可能忘了孙总?还怕你忘了我呢!”
“那就这么说定了!”孙艺芸将墨镜取下,夹在手里潇洒一转身挥手道:“我进安检了!帮我转告那个吕南望一句话:他就是个大傻叉!”
“好……”郝兰轻轻回答。
就这样,孙艺芸静悄悄地飞走了,离开了这个她生活了8年的城市。从大学毕业进入仁义集团至今,孙艺芸感觉确实没什么值得回首和留恋的了,自己就像一只漂泊的鸟儿,从这个城市到那个城市。可能最大的遗憾,是离别前没有见到自己最终想见的那个人。可是,见到了又有什么用呢?
当飞机掠过城市边缘的时候,发动机巨大的轰鸣声下,郊外的大草坪上还是清晰可以听清楚飞机在头顶上飞过。这里是空旷的花田,每天经过这里的航班都让当地人习惯了这种生活。而吕南望正在草坪上带着儿子小楠与多多喜笑颜开地追逐,父子俩在旁边撑着帐篷,将飞盘扔得老远,随后多多又跳跃着将飞盘叼回,欢乐的笑声回荡在大草坪上。
吕南望似乎丝毫没有理会星期六正在召开的会议,他也不关心会议结果。但他心里清楚,正掠过头顶的某架飞机里,正是自己留下的遗憾和深深的歉意。他偶尔会站定,看着天空发呆,瞬间又被小楠和多多的欢笑声拉回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