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首诗也就“沈家奇女史留传。”和“传奇故事载诗篇。”这两段儿听起来像一点人话。

这诗歌创作的也不是说不好，就是你看这诗歌是啥时候创作的啊？若是再往前推个十年，推到那一任纳了所谓沈相三女的天命之女的皇帝还在世的时候，这诗歌大家笑呵呵的唱了就唱了，闲着无聊传了就传了，最多笑几句那个沈丞相早就被罢免回家了，现在就是个落魄的小老头，没想到还有人记着沈员外曾经做过丞相。

但是你想想现在是什么光景？那个什么劳什子的沈丞相都入土了，那个纳了沈家三女儿的皇帝都归西了。甚至那个皇帝的儿子都早就继了位，文韬武略大刀阔斧干了好几年之后被赶下台了的。还是被你们嘴里那个悄露容颜的三小姐，已经宫变了有一年的女帝赶下台的。这么个描述了一个半旧不新的事儿的诗歌，究竟是闲着有多无聊才会乐意街头巷尾的讨论呢。

总而言之，这些东西对夏竹的世界观有了很严重的冲击。以前大家确实爱叨叨着什么苍天在上啊，什么举头三尺有神明啊，什么神仙绝对会惩罚你下十八层地狱啊，但那也是说说，就算信也是浅浅信，也没几个人真的会指望这是真的然后付诸一生。

现在你来告诉我们大家伙儿，有神仙是真的，人能够能修行会仙法是真的，连天道存在会下令也是真的，甚至还有天命之女命定之事这种东西，有由天道下令必须执行完成、要不然要和天道讲道理收回命令、要么就激怒天道世界毁灭的预言诗。那么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假的？什么是真的？

夏竹也是看过那整个三清山发出仙光，然后万里紫气东来，祥云滚滚，载着一伙仙风道骨的仙人飞出三清山落入京城上空的。夏竹也是见过后来那伙仙人入宫，与先帝交涉的时候，是如何言出法随令百官都对其唯命是从的。夏竹也是见过后来先帝与其翻脸，那伙仙人是怎么以仵逆者将会有天降雷霆天谴惩罚，京城脚下的土地将会地龙翻身来威胁先帝的。

可至始至终，夏竹也只是以为这些人使了手段。

要知道街头卖艺的把戏人，有两把刷子的都转行去装神弄鬼了，在不被人揭露出来如何装神弄鬼之前，那些装神弄鬼的东西看上去都像仙法。而且天降天谴，京城地动，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天相，能够预测的那种。明天农忙时的小儿都知道，蜻蜓低飞要落雨，那些什么道长攒攒知识，估计预测个地龙翻身天雷劈落都不是个什么事儿。

可是这种态度也是建立于世界上真的没有什么神仙在天上。夏竹现在看着三清山都感觉心脏要蹦出来。世界上真的有神仙，一切的运转真的有天道定数，那么所谓的逆天改命又从何谈起？至始至终你以为的逆天改命，只是你人生有了转机，说不定也在天道的规划之中。

那么对人而言，拼搏奋斗究竟有何意义？夏竹心中虽然没有陷入自怨自艾，心中也把这些问题全部都压了下去，但也并不能妨碍她已经将这些东西全部划为了伪命题。

幸好的是，振奋人心的消息也不是没有的。女帝确实是天命之女，也会仙法的那种。所以三清山的贼人妖人不管会什么，女帝也是会的。当然，至少明面上是这样。毕竟大家伙儿也不是瞎子，当年女帝篡位登基的时候，漫天彩凤从天地的尽头腾飞而出，遮天蔽日的盖住了那祭天台上的天。

那一日是大家听所未听，闻所未闻，想所未想的，甚至从未假设过的万凤齐聚。以前只听着百鸟朝凤，殊不知凤凰这种高贵的生物也能聚群而居，而且只为一人。那一日女帝穿着她特制的龙袍，万凤俯首臣服，唱起了颂歌，女帝一步落下，会有凤凰以自己的身躯来承接落下的脚。一步又一步，其他的皇帝是从金雕玉琢台阶上登上祭天台的，但女帝是踩着凤凰上去的。是真凤凰，随意小小一只落下的羽毛能够焚烧掉一个贪婪的人的凤凰。

这怎么比？拿什么比？

在这个时代，她不是天命之女，谁是？

如今女帝篡国仅仅一年，四海俯首，六方称臣，万朝来贡，那是人家的本事。要不然怎么她能当女帝呢？这位置给别人，别人也坐不稳啊。

女帝治下长安，普通百姓喜闻乐见，旧臣世家不置可否，唯一的阻碍，只有那些掌握仙法和脑抽，而且非要女帝另外扶持一个男皇帝出来，然后嫁给他做妾当贤妃的三清山道长们。

夏竹虽然觉得这些道长脑子有大病，也不得不承认现在情况听着其实并不大乐观。原因无他，仅仅一个必须谨遵天命，以天道的预言诗为核心，演变出的未来之事得到实现，才不会有天道大怒毁灭世界这种事情压下来，女帝整个人就都很难办了。

不管是以前曾经有过的残暴朝代祭祀苍天用的是童男童女，还是现在偶有的偏僻村向河神献祭新娘，归根结底不过一件大众觉得合得来的买卖罢了。被祭祀的童男童女可怜，被献祭的河神新娘可怜，但大众可没那么多的概率变成被祭祀的童男童女河神新娘以及其亲属家眷。因为被祭祀被献祭没了的人是有数的，能够落了这件事的概率真的很小很小。

而且杀一人以救苍生，很符合当前的普世价值观。仅仅只要牺牲一个人而已，而带来的福泽能够厚泽所有人。只要抓够了数的童男童女抓去祭祀上苍，来年就能够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大家认为值，所以成了那个朝代的铁则。毕竟就连献祭一个女孩做河神新娘扔进河川，保的不过是一番洪涝不要危及村落之人的性命，那个村的人也觉得值。

如此只是小有获益都有人认为值当，那么如果是危及性命呢？世界就要毁灭了，天地就要完蛋了，所有的人全部都要死了。但我们并不是没有挽救的方法，我们只要把女帝打下台，新皇帝扶上去，然后把昔日的女帝变成新皇帝的贤妃，世界就安宁太平了，大家所有人都不用死了。

这甚至不需要他们杀死女帝，就能救所有的人的命，这笔买卖，几乎所有的百姓都会觉得值。那么作为被牺牲的女帝，她要如何自处？这些消息就算是真的，能够传到乡里民间，能够为大众所知吗？一旦那些愚民知道了，第一个赶下台的就是他们现在拥戴不已的女帝。

这些消息的紧要程度，瞅着给女官知晓都不够妥当。就算现如今男女同朝为官，所有的女官几乎是女帝一人之力扶起也一样。那么点恩情，怎么能够比得过了自身安危呢？她们绝对会妥协，然后给女帝寻个美男做夫婿，成为傀儡皇帝把女帝封为贤妃。

想到这里，夏竹终于悚然一惊。自己的判断绝对是没错的。那么，像这种连贴身心腹告诉了都可能有概率反目的消息，为什么会或者说怎么可能会，就这么毫无保护措施的流出，然后让她一个个边缘人物，一个平平无奇普普通通的小小女吏知道？

这不对，这不正常。夏竹本能的站起身。然后她抬头，看到了一个本来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儿的人正站在她面前，对着她微笑。

“你好，夏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