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城周边是不产巨木的,所有宫殿的梁和柱,都要从遥远的巴蜀运来。
商人贵族偏爱笔直壮实的铁树,对散发清香气息的红木和黄木也爱不释手。
他们强迫巴人砍伐山林,杀死本地的神灵。
他们鞭挞奴隶,沿途接力运送巨木,日夜不停。
奴隶们死伤惨重,使得这每一座宫殿的梁柱上,都缠绕了无数呻吟的鬼魂。
它们互相挤攘,在闷烧的炉鼎里化作一股股青烟,缠绕,消散,被吸入鼻腔,深夜会惊魂。
姬邑从来没能在朝歌安稳的睡过一夜。
今天也一样。
将费仲带来的不快置之脑后,他收起笛子,叫士兵收拾地上的鸟尸,却冷不丁见两个轿夫抬着一顶竹轿,向这边款款走来。
那是顶简单的竹轿,几乎只能算是两根竹竿和一把竹凳的组合。
诸侯不会坐这种竹制的轿子,因为它太轻浮了。只有小康人家的姑娘会选择这种轻巧的座驾出行,但现在是诸侯百官每月定期朝会的大日子,谁家姑娘敢到这里来?姬邑有些迷惑,轿夫转瞬就到了跟前,轿中人坐在白纱后,隐隐现出娇小的轮廓。
一阵阵竹香气从白纱后透出,姬邑欠身退开一些,移开视线,让出道路。
“大哥哥。”白纱后的人影说话了,是个很轻巧的女声,年龄听起来不过豆蔻。
姬邑忍住抬头看轿中人的冲动,握着笛子拱手道:“小姐有何吩咐?”
“有人把我父亲打伤了,我来报官。”
“今日不巧,诸侯和百官都在其中论事,你可以明日再来。”
“大哥哥也是贵公子,可否听我诉说冤屈?”
“恐怕不妥。”
竹香味越来越重,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地上死去的鸟似乎动了动,姬邑定睛再看,不过是风吹动了羽毛。
“真是毫无天理,我爹爹好不容易豢养了些牲畜,想卖个好价钱。”轿中的娇女子却自顾自说了:“偏偏有豪强欺压他,硬说这些畜生伤了人,把畜生全杀了不说,还把我爹爹打伤了。”
姬邑稍微往后退了一步,猛然发现左右士兵都宛如石雕般呆在原地,头朝着一个方向,如痴如醉的盯着轿子看。
“你爹爹如果真有冤屈,何不在大殿上自辩呢?”姬邑把笛子放到嘴边:“速速离去,这里不是妖魔来撒泼的地方。”
“呵呵。”轿子中人轻笑了两声,娇声道:“大哥哥,这里是朝歌,不是你家后花园。是非曲直,自有公道。”
说罢,她伸出纤细雪白的手,轻叩竹竿,催促轿夫道:“走吧,抬我进去。”
直到轿中女人进入太宰府大门,完全不见了踪影,现场众人才如梦初醒般,面面相觑,似乎忘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们都是西岐的精兵勇士,跟随西侯多年,意志坚定,不会轻易中了邪魔外道的蛊惑。
“你闻到什么了没?刚才好香啊,我从来没有闻过那样的香味,感觉能把一切烦恼都忘了。”
“香味,哪有香味?你们看到只彩色小鸟吗?一直在叽叽喳喳的叫唤,我刚想捉住它,它就飞不见了。”
大家七嘴八舌,说着不尽相同的话。
只有姬邑看到了……
那娇女子悬在轿外的双脚,不是人类女人的脚,而是一双巨大的,金黄色的鸟爪,左脚杆上还套着铭着字的黄金环,似是有主之物。
姬邑收好玉笛,心稍稍有些提起,担心起在大宰殿的君父来。
他担心君父的脾气:君父若是看见有妖孽公然进出圣所,说不定会立刻将其斩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