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俩久别重逢,自然有很多话聊。
唯一的亲儿子和那些侧室所出的庶子自然不是一个量级。
从国子监的学业到平日生活起居,再到与先生同学的交往,母亲问得格外细致,眼中的慈爱与关切浓到化不开。
其他下人都被打发回去休息,伺候在近前的只有怜珠和一个岁数不小的侍女——是当年从娘家陪嫁过来专门服侍她的。
年过四旬的刘氏保养得宜,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采,只是不同于寻常大家闺秀,一言一行总透着爽利和干练。
毕竟是麻城刘家的千金,军功起家,即便耕读传家数代,出了两位进士,行伍出身的气质也延续下来,在黄州府颇有名声。
若非武家子的气魄,郑泌昌各地做官,家中亲戚又不少,仅凭她一个妇人家,怎能独自操持起这份偌大的家业?
只是在儿子面前,她总会露出温柔一面。
面对事无巨细的问询,早有准备的郑榕对答如流,不仅把坠湖生病的事轻描淡写揭过,还时有妙语,将母亲逗得忍俊不禁。
而在这边母子其乐融融的同时,夜幕笼罩的钱塘县城,和郑榕前后脚出发的谭纶也终于从京师赶到了这里。
披星戴月的他连夜赶往总督府,却刚进后堂就挨了胡宗宪的当头一棒。
“谭子理,你不该来。”
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和神色,让风尘仆仆的谭纶感到一阵危机,心瞬间凉了半截。
“部堂这是何意?”
谭纶本打算和这位老友话一番旧谊,见面就挨了这么一句,也只能公事公办。
胡宗宪面沉如水:“你真不知他们派你来的用意吗?”他拿出内阁廷寄,目光冰冷。
谭纶如堕冰窟,脑中翻江倒海。
“汝贞,你——”
他想分说,胡宗宪却没给机会,打断道:“旅途劳顿,你也累了。王书办,为谭参军准备好住处。”说着背过身不再看他。
送客之意溢于言表,可身负重托的谭纶不能这么离开。
“汝贞,或许有什么误会。”他心情沉重地说,“改稻为桑的弊病你不会看不出……”
“你以为只有你,只有你背后那几个书生是聪明人?谭子理,你把自己看得太高,也把我们想得太低了!”
胡宗宪这话说得很重很直,谭纶的脸色瞬间惨白,有种被完全看穿的感觉。
这时王书办走近,恭敬道:“大人,请随我来。”
谭纶走后,里屋走出个中年文士,是正在总督府任幕僚的才子徐渭。
见他出来,胡宗宪叹了口气:“容之说得对,他们果然动手了。”
徐渭附和道:“郑公子眼光长远,有识人之明。谭大人到了浙江,国策就不单纯是国策了,更是党争,你死我活。”
“文长有何看法?”胡宗宪问。
“改稻为桑已有定计,那就不能让朝中认为部堂和郑大人是党争之人。”徐渭镇定自若地说,“谭大人又是部堂的朋友,于公于私都不该留在钱塘,最好走远些,这样安全。”
胡宗宪皱了皱眉,脑中闪过几个念头,沉声道:“他是参军,就去台州协助戚继光整饬军务吧。让他明天就走。”
徐渭拱手一礼:“部堂英明,我这便去拟定调令。”
看着徐渭的背影,胡宗宪百感交集,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官场无朋友啊……若容之在这,不知会不会有更两全其美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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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宗宪暗中念叨自己的事,远在蕲水老家的郑榕当然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