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来草原的商队,哪家没有后台,商人们都是人精,知道此处是惹不起的存在,故此地默契的促成了此景。
待到主帐前,逊昵延整了整衣衫,朗声道:“闻先生,小子逊昵延求见。”
帐中并未答话。
片息,掀帘走出来个白嫩小童,抬手作揖笑道:“家尊刚得了一匹好马,心热难耐,已经出去好一阵了。
估计片刻便归,小大人可要进帐饮酒稍侯?”
面对跟自家并肩的小童,逊昵延摇头谢绝道:“多赖美意,小子刚骑马归来,身有汗味,便在这帐外吹吹风吧。”
小童也不强求,笑道:“那便客随主便了。”
逊昵延点点头,他之所以不进帐,是知道闻先生所带小童并不是因为风韵事。
此童年岁比肩自己,仔细观察下却无喉结,多半是位豆蔻女子,极大可能是父女同行,许是为了安全起见,才会选择女扮男装吧。
瞧着小童在帐内外忙碌,逊昵延看出来,这是在做出行的准备,遂问道:“小哥和闻先生是要南归?”
小童笑道:“小大人倒是眼尖,家尊昨日说大风将至,我便自作主张,先收拾起行头来了,倒是让人瞧我胆小了。
小大人,唤小子观音郎即可。”
大风将至,看来闻先生也看出来此次宇文部对慕容氏的战争要出结果了。
逊昵延愣神而思,观音郎则笑着摇了摇头,又重新忙碌了起来。
没多久,只听一声马鸣,头戴束冠的闻先生勒马帐前。
瞧见逊昵延后,闻先生跳下马,将缰鞭扔给随行的仆从,朗笑道:“你小子,怎么又到我这来了,可是昨日的故事还没听够?今晚又来叨扰?”
逊昵延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脑袋,这几天他实属来的有些频繁,连饭食也是搁人家案上蹭的。
无奈,闻先生家的饭食的确比自家美味,哪怕自家是宇文部的首领,两家餐食也无法比拟。
闻先生拿过仆从递过来的湿巾洁面,边进帐,边招呼道:“愣着干啥,进帐。
观音,上些酒水来。”
一落座,逊昵延便有些急不可耐的问道:“先生,刚听观音郎说,你们准备南归了?”
闻先生先是一顿,随后颔首道:“不错,闻某在宇文部叨扰了半年有余,商队所携带的物产尽数售完,也是时候归家了。”
知道闻先生说的不是实话,但逊昵延亦无奈,这半年来他从闻先生口中慢慢了解了这个时代,知道今年是太安元年。
而此时屹立在草原南方的,是那个后世都不愿意多提的朝代,西晋。
好在大厦坍塌非一日之功,数年的时间也足矣让自己准备。
因为跟西边拓跋部是姻亲的缘故,此刻东部草原上对西晋的目光亦是仰望居多,这也是闻先生能带着百余人商队,能在草原上来去自由的底气。
观音郎端着餐盘将几样点心和酒放到了矮案上,这一打搅,逊昵延才恍然道:“那真是太可惜了,小子还准备在先生处多学几日呢。”
逊昵延示好的话并未换来闻先生的青睐,他端起酒杯笑道:“此酒是我家乡所产,醇厚,柔和,但却不能多饮。
小大人虽与闻某无师徒之名,但相处之下,倒也是有一两分投缘。
闻某新筑所书,就留一两卷于你,也算是了却这桩缘分。”
逊昵延闻言,赶忙起身大拜道:“谢先生赐书。”
闻先生摆摆手,浑不在意的笑道:“也就是些图注罢了,当不得什么。”
但逊昵延哪能不知道此意的重大,在这个时代,知识的价值会被几何倍的放大。
在这半年来,他数次想拜闻先生为师却总未如愿,这也让他对这个时代的隔阂有了全新的认识。
既然机会终将溜走,那为何不放手一搏呢?
大拜不起的逊昵延心中打定主意,趁机说道:“逊昵延幼时便长于草原,十余年只在宇文部的草场上生长,始终幻想着效仿先生故事里的先贤,欲去大晋上国游历,却苦于胡名不被晋人所喜。
先生为长,请先生为小子取一名。”
望着案旁大拜不起的小胡,闻先生端着的酒杯,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宦海沉浮,这种讨恩的场面,他遇上的太多了。
闻先生余光瞥了眼一旁侍候的观音郎,父女眼中都瞧出了,逊昵延宁可冒着恶人的风险,也要讨名的用意,看来自家的身份被这小胡猜出了几分,狡猾。
一息。
两息。
整整三息过后,帐中并未声响。
趴在地上的逊昵延也正暗暗自恼,也许这次,自己真是心急了,但如此机会,若是抓不住,今后谁知道还有没有。
一旁,观音郎似乎是瞧出了父亲眼里的不悦,他抬步到闻先生身旁,端起酒壶添酒道:“父亲刚打马归来,必是口渴且乏,还是再添些温酒缓渴解乏吧。”
听此天籁,逊昵延赶忙就坡下驴,道:“是小子唐突了,先生出外身乏,小子这就退下。
离别之日,小子定当十里相送,以做赔罪。”
说着逊昵延起身欲退。
谁料瞧着逊昵延马上要出帐时,轻抿一口温酒的闻先生悠悠道:“《吕览》有云:石可破也,而不可夺坚;丹可磨也,而不可夺赤。坚与赤,性之有也。性也者,所受于天也,非择取而为之也。
愿尔守其坚,而勿磨去心中之赤,可取一坚字为名。”
“宇文坚。”
逊昵延转身扶胸,弯腰躬身道:“宇文坚谢先生赐名,请辞。”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