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等到最后仪式的完成,在陈士英的头发被剃光后……很可惜,才刚刚长起来。托博失去了耐心,因为天色暗了下来,他提出我们可以走了。我恋恋不舍地望了陈士英一眼,从进入这个佛堂,他没有再说话,没有再看我,像个木偶一样任由印白大师摆弄,冷静的或者说是呆滞的让人恐惧。我知道,他接受了我的决定,但我也知道,只有心死的人才会这般。
我默默地随着托博出了寺院,外面果然有许多清兵,我停下犹豫着。
托博立刻猜出我的想法,“你放心,我会安排人留下,任何人都不能进去,我说里面的人可以活着,他们就一定能活着。”
“你的官好象并不大。”我不屑地说着。
托博愣了一下,狡猾地笑着,“我虽不是皇室,但就是亲王贝勒也会给我几分面子,这里如果已经被我占了,绝不会有人再来硬闯。”
“那我们去哪儿?”
“当然是回城外营帐,现在这城里到处都是尸体,根本没法住下。”
我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十分震惊,虽然我早已经知道。出城的时候,我低着头,眼睛根本不敢往旁边看,生怕看到我熟悉的面孔七窍流血、身首异处。我不知道阎应元、陈明遇这些人都在哪儿,但我现在相信史书不会有错,他们都死了,江阴的百姓都死了,数十万人,城里城外,堆积如山……
人死一了百了,无论有名无名,他们已载入了历史,再也不用承受苦难,而我,活着的人,仍要面对一切,我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来到托博的营帐,夜幕已经降临,有人送来了晚饭,托博却说仗打完了,用不着再紧张,也该庆祝一下胜利,他要喝酒。人是铁,饭是钢,我即使再讨厌鞑子,再讨厌托博,也还是要吃他们的饭。
我坐在桌角,低着头,不去看托博,就静静地吃着我的东西。
托博突然把酒杯递到我的面前,“你不喝一杯吗?今天这么高兴的日子,不仅要喝酒,还应该有歌有舞才对。”
我愤怒地瞪着托博,“我不是你的歌伎!而且我也不高兴。”
托博愣了一下,然后讪笑着,“对,你说的对,你不是歌伎,你是我的女人,我要尊重你,任何人都要尊重你……对了,你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我叫秋翙,不是你的女人。”
“你难道想反悔?”
我只是想胡搅蛮缠,拖延时间,“我并没有正式嫁给你,按我们汉人的规矩,就不能算是你的女人。而且,出嫁是有很多讲究的,我现在连你的家里情况都不清楚,你上次好象说你已经有了老婆,那我还怎么嫁给你?”
“老婆又不是只能娶一个,你们汉人不也是这样吗?”
“那就是你已经有正室,我只能做小了?”
托博愣了下,才讪笑着说:“这个我对满汉的婚姻,还是都了解一些的,我们其实有些区别,你们汉人的大小是按结婚的先后顺序。我们不一样,我们想让谁做正室谁就是,如果你能让我满意,以后你就是我的正室夫人。”
“那也得按我们汉人的规矩明媒正娶。”
“行,等仗打完了,我们班师回京,你说什么规矩就什么规矩,只要你满意,不管多繁琐我都照办,我们一定办个隆重的婚礼。”
我就等这句话呢!等仗打完,班师回京,那还不知什么时候……据我的记忆,史书上记载的江南一带的反清活动,应该是至少持续了十多年,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托博和他的军队要一直在这边南征北战,根本没有时间去举行婚礼。
可我太天真了啊!都这个时候了,我竟然还这么一厢情愿,汉人的规矩是只有结婚后才能圆房,我竟觉得托博也应该这样认为并遵守。
要睡觉的时候,托博仍在帐里,迟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我问他:“你睡哪儿?”
“当然是睡这里。”
“那我睡哪儿?”我竟以为我还会有另外的帐房。
“当然也是这儿,你是我的女人,我们当然要睡一起。”
我这才恐慌起来,“我不是你的女人。”
“对,现在还不是,但早晚都会是。”
“但我们汉人的规矩,没成亲的人不能住在一起。”
“可我是满人,我们满人的规矩是虽然女人必须正经的娶回家,但没说没娶回家之前不能不正经一下。”
“不行,绝对不行。”我预感到事情不妙。
托博有些淫邪地笑着,“你们汉人就是没用的礼节太多,一件小事也要扯来扯去,最后把什么都耽误了,所以才会有今天。我们满人就干脆多了,男女只要互相看中对方,不管在什么地方,树下草上还是水边沟里,摁倒了就可以搞。人生得意须尽欢,天作被地当床,怎么叫都无妨,滋味才算爽,不负少年风流一场,哈哈,怎么样,这不是你们汉人的诗吗?”
果然是些鞑子,没有礼仪廉耻,满嘴污言秽语,竟还引以为傲。我严肃地看着托博,“我是认真的,不是在和你说笑,没成亲前你休想……”
托博突然恶狠狠地瞪着我,“休想什么?”
我知道事情不对,但已无力扭转,托博突然就像变了一个人,也许是酒喝多了,他拦腰就把我抱了起来,在这个小小帐篷里,我根本无处可躲。
托博把我扔在床塌上,人就压了上来。我用力地捶打着他,但有什么用,感觉只是在给他挠痒,反而让他情绪更加亢奋,大声说着:“你已经答应了,不要想反悔,你可是亲口同意要嫁给我的。”
托博酒气熏天的嘴凑了上来,我使劲地扭着头,嘴避开了,但脸无法避开,他像啃东西一样啃来啃去,那种臭哄哄的味道一下子就传到我的鼻孔里,让我几欲呕吐。更严重的是,他的手已经伸进了我的衣服里,我知道这些薄薄的丝布根本挡不住他,也保护不了我,我已在劫难逃!难道我守身如玉二十一载的贞洁,要莫名其妙毁在明朝?那我还能回到民国吗,回去后又如何面对?
我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托博已经得手了,我只觉得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然后整个的身体就都不是我自己的了,到处都痛,到处又都麻木了。我觉得我也许已经死了,或许死了才是最好的解脱,然后我就紧紧闭上了眼睛。
我不知道我是否睡着了,恍惚中,我觉得全身像散了架,头非常的胀,就像一直被泡在水里。我用力地抬着眼皮,竟然睁开了,此时心却嘭嘭跳个不停,就像刚刚劫后余生。难道我做了个噩梦被吓着了?我立刻这样想。
当我挣扎着坐起来后,我知道这不是梦,我一眼就看到在旁边睡的如同死猪的托博,死猪是形容他的丑陋,他鼾声如雷,显然并没有死。我们为什么会睡在一起?我紧张地低头,发现自己身上虽然还有衣物,但都已经破碎,而且一块明显的血污进入眼睑。我有种要疯的感觉,我终于记起了一切,这不是梦,我被托博强暴了!身体的疼痛在证明着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我踉跄着站了起来,手足无措。我抓狂了,我把什么都记起来了,这让我如何接受?我不能接受,我看到了案桌上有一把刀,昨天吃饭时托博就是用它切肉,然后我就成了砧板上的肉……我走过去,把刀拿起来,看着仍在沉睡的托博,他如此放纵是大意还是不屑,他是觉得我不敢杀他吗?
我一步一步走到托博面前,我是一个受尽了污辱的人,无论肉体还是灵魂,施虐者的傲慢是对我最大的嘲讽,我需要挽回自己最后的尊严。
我举起了刀,托博仍旧死猪一般,一声紧似一声的鼾声,似乎是在向我挑衅,我尝试了几次……却迟迟下不去手,我没杀过人,这或许不是理由,面对这样一个毁了自己名节的人,根本不需要勇气胆量之类的东西,本能地就可以把刀刺下去。但还我是没有刺下去,我是在想,杀了他又有什么用?什么都无法再挽回,而且如果要死,我之前就可以死,为什么没死?因为我想活着,我还有很多谜没有解开,我还不能死,即使要死,我也应该死在民国。
我踉跄着走回桌前,把刀放回桌上,然后往帐外走去。
这个季节的清晨经常起雾,灰朦朦的,但透着一些光亮,我觉得现在应该是天色将曙未曙之际。我就这样失魂落魄地走着,走了好久,穿过了几个营帐,竟然没有看到一个人影。看来战争真的结束了,清军已经完全放松……是啊,一个仅剩五十三个人的死城,还需要防备什么呢?
我并不知道想去哪儿,直到前面出现一个水塘。我毫不犹豫地就走了进去,没去想水有多深,也没去想水是否干净,里面是否沉着许多死尸。我只想用水不停地搓洗着自己,虽然十分清楚耻辱的印迹一旦烙下,永远都不可能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