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叶振扬第三次从这间阴暗潮湿的屋子当中醒来。

屋子里唯一的一束光，是因为屋顶的瓦破了一个口洞。

昨天，老爸拿以前保存的塑料纸铺在了上面。

那一束黎明时分的微光照进屋子。

叶振扬在想，那是不是时空隧道，他是不是就是顺着那一束光，回到了此时此刻的1990年，五月……

或者，是不是能顺着那一束光，回到三十多年之后。

叶振扬悄悄地翻了个身。

牡丹花的粉床单下面不是软软的床垫，而是软软的谷草。

随着翻身而响起“沙沙沙”的声音，在反复地提醒着他，这不是梦，更不是在沙沙舞厅里沙沙沙……

折腾了整夜的耗子躲回洞里睡觉去了。

大哥叶崇武在门外的粮仓里细细地把菜籽放进箩篼，细小的“沙沙”声会连绵很长的时间。

像是沙锤在不断地摇晃。

母亲的锅铲在大铁锅里咔咔咔地铲到最后一丁点水。

接着就听见爆油的声音，应该是在煎荷包蛋。

除了四周偶尔听到的公鸡打鸣声外，还有轰轰轰的猪叫……

只是不知道是自家的，还是邻居家的。

床上没有被捶得畏首畏尾的老婆。

也没有脸都洗不干净，可怜巴巴的女儿。

更没有胡搅蛮缠的母亲。

“我这么帅，日子过得这么好……都说重生是人渣的专利……”

“可是我，凭什么重生呢？”

叶振扬一边嘀咕，一边穿上的确良的短袖衬衣……

再穿上在省城读大学时买的牛仔裤和白网鞋。

走出房门，望着记忆中的大院，叶振扬心底一阵阵的疼痛。

壮实憨笑的大哥抬头望着弟弟说：“榨了菜籽油，我再买副猪肝回来炒。”

只是因为叶振扬刚回来的那天傍晚的一句话。

“大哥，我读书把眼睛读坏了，一到晚上就认不清人，你在旁边提点我一下。”

叶振扬想的是不能叫错了，要不然人家该说老书记的二儿子读了几天书，眼珠子就长在头顶，认不得他们这些穷老辈子了。

可是大哥却一心想着吃猪肝可以明目。

叶振扬顺着狭窄阴暗的土走廊，走到灶屋。

母亲袁淑娟背对着大门，正在往大锅里丢面条。

汤面上的飘的煎蛋一定只有三个，这是个从来都把好东西留给丈夫和儿女的妇女。

叶振扬从后面抱着母亲瘦弱的身躯，幸福地摇晃着：“妈，少放点盐。”

“要得！”

老妈爽快地答应，不过依旧会咸。

叶振扬坐在灶眼前，不管灶眼里的火大不大，先往里边塞一把柴。

就听到老妈柔声说：“你快出去吧，哪有你这么喂柴的？”

叶振扬一脸傻笑地被母亲赶出了灶屋。

堂屋大门外有一个小院坝，前后左右都是人家。

小院坝的入口是狭长的檐下廊道，入口很窄，晚上进来还有掉进沟里的风险。

于是，这院坝看起来就像个天井。

多年之后的叶振扬回忆起这座老房子的时候，总会想起曾经自己仰头看天的样子。

小时候，他像极了一只坐井观天的蛤蟆。

那时，叶振扬就很认真地跟老爸说：“我要考出去，我要把大哥和你还有妈都接出去。我再也不要回到这个破地方了！”

而此时，叶振扬回来了。

老爸叶正文蹲在门槛外边，手里拿着柴刀在剔着一块小木头，再拿着小锤子把剔出来的小木块给锤进锄头片和木把手的铁环里，用作加固。

叶振扬就这么坐在门槛上，看着父亲的背影。

都这么些天了，还是有点鼻子泛酸。

叶振扬说他再也不回来，并且真正做到的时候，他原本以为父亲会为他骄傲的。

现在好像突然明白，骄傲是真骄傲，但遗憾是真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