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走路滴?卖夜眼嘞!”
冷不丁的,我被身后一股力道狠狠一撞,人差点没飞出去。
此时已是五更天,开封府东角楼还亮如白昼。沿街道一溜的商贩,挂着绛纱灯笼,朦胧的烛火与星光遥遥相映,让人一时分不清何处天上何处人间。
“吃糍糕不?”我戳戳李清照。
“不吃。”她头也不抬,屈膝弯腰,挨个挨个翻着古书摊上的书籍。
“喝盐豉汤不?”
“不喝!你自己去。”她语气中带了几分不耐。
自讨没趣了,我起身,忽然在斑驳灯影中望见一熟悉身影。
赵明诚和一青年在隔着一条街的古董摊上,一人拿碗,一人拿壶,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什么。
怕被发现偷溜出门,我嗖地一下躲在李清照身后。
“又怎么了?”她转身,没好气地瞪我一眼。
“我从兄,赵明诚。”我保持着躲避的姿势,只露出一只眼睛一根手指,指了指街对面。
她微微眯起眼:“是青衣黑裙的那位?”
我循着她的眼神望去,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正抬腿往勾栏走去。
“不不不!”我连连摆手,强行将她的脸扳向另一边,“是古玩店门口那个,捧盘子那个。”
“这是,这是……”她忽然睁大眼,眼中有惊喜流露。
“如何?是不是英俊无双仪表堂堂?要不要我帮你介绍…...”
我话还没说完,她推开我向前小跑几步,一把抄起本泛黄的书籍,爱不释手地捧在怀中。
“这是《伊川击壤集》!”
我有些挫败地立在原地,但听她在耳边喋喋不休,像只欢快的麻雀。
“小娘子好眼力。”摊主一脸奸商笑,“这是邵康节先生亲笔,三千余诗皆收录于此,全汴京只此一本。我见小娘子与此书有缘……这样吧,两贯。”
“别信。”我凑近她耳边,“说不定是他自己写的。”
下一秒她掏钱付钱,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半点犹豫都没有。然后回头,笑意晏晏道:“你方才说想吃什么来着?”
“…...随便。”
屡次牵红线失败,我现在跟蔫头搭脑的黄花菜一样,任凭这夜市再怎么热闹,也没了兴致。
她倒是丝毫没察觉到我的情绪波动,只抱着那本书自顾自地乐,中途空出一只手拉着我,真就随便进了家饭店,随便吃了点菜。又向店家预定了兰陵酒,半个时辰后送到府上,并特意嘱咐:放门口,不要敲门!
在店里只待了片刻,可出来时却两眼一黑。方才摩肩接踵的人群连带着地摊霎时消失无踪。空荡的街道上,只剩几个破破烂烂的灯笼,在夜风中打着旋儿。
这才真是“鬼市”,我倒吸一口凉气。李清照却是司空见惯一般,径直往前走去,没走出多远,就看见一辆棕榈叶顶的平头车,车头一匹马正龇牙咧嘴地嚼着干草。
我跟在她身后上了车,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就只备着一辆马车,是准备让我留宿你家?”
“有何不可?独饮多无趣。”
“我不喝酒。”我又想起李迒的警告,补充道:“也不写诗。”
马车行了约一刻钟,在一处偏门停下。她示意我噤声,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
“酒已经到了。”
前方传来她压抑着的惊呼,只见门见一精巧木盒内,装着一套银制酒具。
她将酒壶搂在怀中,又轻轻扣了扣铜环。不出片刻,就有个小丫头替她开了门。她低声嘱咐了几句,随即向我一招手。
月光洒在青石板上,柔和的光泽像是指引一般。我提着裙角跟在她身后,依次路过垂花门,抄手游廊,还有我刚来时落水的石桥。
月华如水,波纹似练,湖边花树皆笼罩在淡青色的薄雾中。石桥尽头是一处花林,青梅的时节早已过去,石榴花正开得热烈,红艳艳的花朵压满枝头,替沉重的墨色添了一抹鲜妍。
摸黑进了她的闺房,眼睛还未复明,黑暗中就迸出一团小小的火焰。
我循着光亮,摸索到她身侧坐定。只见她急不可耐地倒出满满一杯,一口饮尽。
浓烈的白酒味立刻充斥满屋,她满意地轻叹一声,又倒一杯,细细品着。不出一刻钟,已然饮尽三四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