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仲为进来时,我正对着桌上的花瓶发呆。
“你脸怎么了?”他放下手中瓜果,莫名其妙地看我一眼,“好好的对一朵花傻笑做什么?”
“我哪儿有笑!”
我揉了揉发酸的脸颊。
他没追问,随手将一张金箔的硬皮笺扔在我面前。
无抬头无落款,只有六个字——速来羊角书屋。
“约会?”
我正愣神,他凑过来瞟一眼,讥笑道:“色鬼。”
我作势要揍他,他一边躲嘴也一刻不停:“开始嘴那么硬,现在又真香了,不是见色起意是什么?”
“你别说了,我没有动心,被迷得神魂颠倒只是计划的一部分,我有我自己的节奏。”
他却忽然收了笑:“要换作我有这么一俊俏的青梅竹马,我早连夜搬她家去了。”
“俊俏是真的俊俏。”我叹息,“就不能只谈不结吗?这里结婚还需要生孩子。你知道多可怕吗?他们用烧焦的兔脑作安胎药,月子期间也不洗澡通风,我亲眼见的。”
一想到这儿,刚长出恋爱脑就被扼杀得干干净净。
公仲为看着我,眼睛眨巴眨巴。显然无法理解这杞人忧天式的恐慌与担忧。我也懒得多说,将那蔫得卷边儿的芍药一扔,转身出了门。
踏进羊角书屋时,李清照正漫不经心地翻书。她似乎等了好段时间,手边梅子核堆成小山。
“我有话对你说。”
“我有话对你说。”
两人同时开口.
“我先说。”李清照抢先一步取出一支卷轴,在桌上摊开。那卷轴比燕国地图还长,几乎横跨整张长桌。
我凑近些看,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十几首词,皆是只有标题没有作者。
“你先看。”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匆匆扫了一眼,倒也不是完全陌生,像什么“小山重叠金明灭”“庭院深深深几许”都是从前读过的。
“看完了。”
“你觉得哪首写得最好。”她问。
“都挺好。”
“非要选一首呢。”
等待回答时,她双手不自觉交握,似乎将我当作评委,急切地想与谁分个高下。
于是又垂头仔细看了起来,她也贴在我身侧,手撑着腮,有一搭没一搭翻着书,目光却在我的脸和面前的卷轴上流连。轻薄的衣袖滑落,一对叮当镯时时轻碰出声,似在催促。
我拿起笔,她立即放下手,挺直了背,眼巴巴盯着我手中的笔在纸上画上两个圈。
“这是何意?”
“我不擅作词,无法领会其中精妙。只能看出,此二首与别的相比,有些…...”我停下,斟酌着措辞。
“有些什么?”她追问。
“有些相似。”
“为何相似?”
“就是,就是……就是与别的不同!”我挠了挠脑袋,“别的词虽写佳人,极尽富丽华美之语。可总觉得,在珠帘之后,罗帷之外,有一双眼睛在凝视着一切。”
想了想继续道:“而被描写的对象,像华丽的装饰品,身披锦缎珠翠,虽具观赏性,却缺少人的情感。”
她不接话,日光穿过窗棂缝隙照亮半张脸,另一边隐于黑暗,晦暗不明。
“比如这个。”疑心没表达清楚,我伸手一指。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初读还觉得是个大胆活泼的女子,可到后面却愈觉不对劲。真有女子被休弃还不生怨恨?还是说得到男子的爱就该感恩戴德?未免太高高在上、太瞧不起人了。”
一不留神说了许多,一抬头,发现李清照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我,顿时心一虚,问道:“你看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