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动。”
场面一定,有拳师目光犹疑,脚步微微一动,似乎想要去照顾救治黄尊。
老烟奴直截了当,开口呵斥:“你们不必管太保了,他没有死,却也离死不远,活着就是受罪,没有救下来的必要。”
“更重要是,你们稍有分神,可就对付不了这个大煞星了。”
“太保什么性情,你们也知道。与其给他些许安慰,不若在他死前,先杀了这个大仇人,看到对方的尸体。”
“这叫去得体面、死得讲究,他咽下那口气之前,也一定大笑三声,眨眼三下,嘴角上翘,含笑九泉。”
他这个多年以来韬光养晦的老前辈,现在不慌不忙,一开口就把局势稳住,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而且说话的时候,目光死死锁定在任然身上,不曾有半分移动。
这时候才有了些昔日义和团领军人物的气魄,能够镇得住场面,使得人心归附,难怪当年能够掀起那样一场大乱。
连远方躺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黄尊听了,也是微微发出一个声音,似乎是笑。
他赞同了老烟奴,让众人不要管自己。
局势本欲变化,立即给这一下子配合给平复下来。
众人心思一静,数十双目光,一起看向了手持大枪的任然。
任然当然也知道,自己虽然杀了一个黄尊和几个拳师,但在场众人还是不好对付。
所以他顾枪,不顾人。
任然手中的大杆子长达一丈二,用洋人的话来说,足长四米,粗如鹅卵石,材质是白蜡木杆子,具有弹性。
这样的杆子竖立起来,即使握着稳固,上空也会来回来不住晃动。
任然也由得它晃动,甚至手掌随着枪杆子一起,在晃动之间,似乎又形成了一种奇异的韵律。
好像是醉了的酒,盛了一碗月亮,摇晃之间,把月亮给咬碎了。
他绰枪在手,却没有看向众人,而是看手中的枪。
目光自下而上,眼神似乎成了一种实质性的东西,顺着大杆子爬了上去,一路行走,溜到枪尖,那一点寒星处。
眼睛看到长缨的同时,极运眼力,手掌一振,红缨即给炸开。
红缨本来赤亮,但是这一下绽放,映着院落之外,一树红叶,西陲昏黄的日色,却好似金灿灿、明晃晃、光灼灼。
恰似一朵金光灿烂、怒放出来的菊花。
更无花可相争。
“我花开后百花杀,好一朵大金菊花。”
老烟奴叹了口气,缓缓走了几步,来到一位内务府拳师身前,一伸手。
那拳师立即明白,手中也是一杆白蜡木长枪,便送到老烟奴手中。
老烟奴一手拿着枪,另一手当头劈着弯下,宛若拿着一节甘蔗掰断,双手一起按住,看起来似乎一点儿也不费力,却使得大杆子持续下压曲折。
这是非常惊人的举动,白蜡木杆子虽然不如那柄大铁鞭子一般重,但是弹力巨大,要将其压到这个程度,已经不容易。
而接下来反弹的力度,只怕可以将普通的大汉给弹飞出去。
但是老烟奴神态稀松平常,一边下压,一边对任然继续说话。
“这是黄巢的诗句,你刚才用张角的邪说入拳理,现在念黄巢的诗句,这两人都是古往今来的妖人,你要学他们做事?”
“年轻人,你也是义和团的传承?我看你杀气太盛,做事太过,不是好事。”
说到“好事”二字,枪身已经是形如拱桥,两边都垂在地面,到达极限。
砰一声,嗡嗡嗡。
忽然一松手,白蜡木反弹的力道,震颤在老烟奴拿着枪身的那只手上。
而同时,老烟奴也一手死死握住长枪。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肚子则微微鼓起,好像成了个气球,浑身上下都轻盈得很。
有内务府的人看在眼中,觉得这样的神态、神情非常熟悉。
是平日里老烟奴抽大烟的模样,如同上了瘾、不可自拔、深深沉溺。
不过现在他们知道了,老烟奴根本早已戒除大烟瘾。这么看来,他平日抽大烟的时候,赫然是在感受一些微妙的劲力。
练功总在生活中。
这时候,老烟奴一边儿发出那种沉溺得不可自拔模样,并一只手把一丈二长的白蜡木拿在半空。
巨大的力量,反弹起来,轰然爆发,好像要在这一瞬间,牵扯着他飞起。
手却忽然发力,巧妙无比,时而扭动,时而发力,时而松开,时而又握紧。
白蜡木的两截,也跟着忽然朝上,忽然下垂,有时候又在画圆点圈,前后左右的乱窜。
就好像一个大盘子,装满了水银,一会儿往左边倾倒,一会儿往右边倾泻,要保持平衡,是非常不容易的。
这真是一股奇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拿着四米长的大杆子,就好像一个拉面师傅,正在甩动长长的面团。
又好像是在降服一条恶龙,使得它臣服自己,自己要它怎样去,便就怎样去。
在场诸多拳师,都有练六合大枪的,看在眼里,心中惊叹不已。
他们知道,老烟奴就是在这动作中,感受这杆大枪的种种质地,弹性、重量、反弹力度等等,这样才能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做到如臂使指。
形意拳脱手为枪,脱枪为拳,形意拳法和六合枪法本来是一体的。
老烟奴相当于是给自己装上两只新手,这是性命攸关的东西,自然是不可以随意应付。
寻常形意拳师舞动六合大枪,也都摸索枪质,但像老烟奴用这种方式了解枪意的,也是闻所未闻。
慢慢,枪身的抖动渐止渐歇。
老烟奴将枪一整,睁开眼睛,双手一前一后,按在枪把子,眼珠子盯着枪尖,枪尖指着任然,没有丝毫表情。
呼吸变得若有若无,全神贯注在一杆枪上,别无其他任何杂念。
另一边,唐龙也再不故作隐瞒了。
他直截了当,撩开衣服,将一柄漆黑发亮的手枪,贴在掌中。
手扣在扳机,按下一半,毫无遮掩,直接对准了任然。
任然不动。
唐龙瞄准了一会儿,却又松开手,转头对着老烟奴摇了摇头。
这一摇头的意思是:“我竭力想要制造出他的破绽,不过他一点儿也不为所动,看来这把枪还是只能够在关键的时候有效。”
老烟奴微不可查的点点头,忽然脚步一动,毫无征兆地出手了。
这一下太突然了,隐蔽,凶险,很多人没有反应过来,枪尖嗖一下便送出去,老烟奴亦像是一条毒龙,在狭小洞穴之中,硬是挤出一条通道。
毒龙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