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年四十七岁,关中人士,年纪轻轻便南来闯荡。
在北方时,曾先学炮拳,再习弹腿,长拳大马,大势灵巧。
刚来挑战本地拳师时,他打得赢的,便显仗身体优势欺人,难以服众。打不赢的,则又为人正面攻破,以小克大,十分狼狈。
久而久之,南人便以“北侉子”蔑称之。
后来,他痛定思痛,在本地拜习百家,糅合自己的拳种之中,兼顾长拳短手。
此后开办武馆,成为一代大师,“北侉子”这么个蔑称,赫然给他打出了敬畏意思。
这也是个传奇人物。
不过他这样的传奇,成名路上,可赢可输,可胜可败。
成名之后,却是败不得,也输不了的。
以后无论走到了哪里,他都得头顶“三十七手为任怅所败”的名头。
他接下来所做的任何事情,无论多么辉煌,都为任怅妆点光彩。
这就是比武擂台的意义,两个人中的一个人获得一切,另一人只能饱尝失去一切的苦果。
残酷,但是现实。
“幸好我不会败。”任怅有些惆伥,但转念一想:“世界上没有人能胜过我,我是无敌的。除非是阿然,没人能打得败我。”
“他们说我是广州第一拳,我当然是。不过,这称号现在认不得。”
“等我把剩下四虎,一一战败,到时候再说不迟。”
他自信,张扬,甚至是狂妄,只是不说而已。
但谁都能看得出来。
要不然也做不了太岁,成不了煞星。
纳兰将军兴致高昂,当晚张罗了一场酒席,宴请任怅为主宾,更有岳韬、李大通这种圈子里的大人物作陪。
那时节,确属任怅没见过的场景,叫做个灯红映酒绿,烟花拥风流。
宴席结束,纳兰将军拍拍手掌,便出来两名美女,赠予任怅,称用“暖脚”。
他却之不恭,笑纳承接,当晚醉醺醺拥着两女,回到家宅。
两名女子,一名“夭桃”,二叫“湄黛”,风格各异,却都是苦命女子出身,给纳兰将军购置,教习仪态,妆点相貌,用以收买人心。
任怅心知肚明,也甘之如饴。
今日如同有某种默契的潜在规则在安排一切,他是规则中的一环,这些女子也是另一环,甚至纳兰将军同样也只是一环而已。
这规则就叫名利场,是它安排了一切,所有人都在它的控制下往上爬。
只看爬得够不够快,够不够高。
或者说,跌得够不够粉碎,够不够好看,够不够精彩。
他妈的便足矣。
他早在三个月前第一次挑战武师的时候,就已想好了今日的事情,并且决定奋不顾身投入其中。
权力,金钱,女人,他全都要。
他这一身本事,也该有!
任怅拥着两女,回到家宅。
那是东街一处十分偏僻的土黄色小屋子,矮小逼仄,任怅这么个威风八面的人物,带着两个妖娆风情的女子,居然来到了这里。
两女一路已有疑心,见到这地界儿,啊了一声。
任怅笑道:“是不是很惊讶,我这样的人,居然住在这里?”
夭桃看惯了达官显贵、白瓦红墙,吐了吐舌头,不好说话。
湄黛高挑冷艳,凤目狭长,靠在任怅怀里,高跟鞋跟碾了碾崎岖的烂泥巴路,发出一种让人心痒痒的声音:
“爷,您是了不得的人,有今儿这一遭,得了将军青睐,这叫起于微末,苦日子熬到头,真凤凰一飞冲天,更了不起了呢。”
任怅哈哈大笑,抱着湄黛亲了一口:“好宝贝儿,真会说话。”
粗鲁的动作,引得湄黛一阵娇俏的笑,反过来轻咬他嘴唇。
夭桃看他们两人腻腻歪歪,有些着急地贴上来。
她嘴笨一些,不会湄黛那般说话,只会照着老嬷嬷教学,往任怅耳朵里吹气:“爷……进去吧……桃儿还是处子之身……”
任怅受这两个尤物,一下子便受不了了:“哎哟,别来这一遭,老子也没经受过女人。”
两女大惊。
他则色乱情迷,春风得意,搂着两女,就往前去。
不过令人疑惑的是,他来到门口,顿了一顿,居然又转瞬恢复了正经的神情,好像连酒意都去了三分,还敲了敲门。
深呼吸一口气。
“我回来了!”
他在对谁说话?
两女疑惑。
也许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在很短的时间里,她们想到了许多许多。
也许,任怅有个结发糟糠之妻什么的?不过肯定没咱们姐妹好看……
不对,他刚才还说自己未经人事……
但他放荡不羁、豪情勃发,如不是妻子,又怎么会这般慎重……
难不成是老父老母……
门开了。
所有的猜想都在真相面前停驻了,一个皮肤白但不是苍白,眼珠黑但不是暗沉的少年,衣着朴实,提一把烛火,出现在三人面前。
少年看向三人,却并不意外,让开位置:“阿哥。”
任怅及时介绍:“这是我本家弟弟,单字一个然。”
三人进了房屋,少年把烛火放在中央的桌子上,照亮了房间里不大的区域。
两个身着旗袍、喷着香水、妆容精致的女子,左右看去,发现房间虽然简陋朴实,却并不肮脏,所有物件被摆放得井井有条。
这倒是还能接受一些。
不过两女最关注的还是一个东西:床。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倒是够大。
但还是只有一张床。
两女站在一旁,对视起来,心中又泛起许许多多的猜想……难不成要……哎呀羞死了……
不过那个任然相貌倒也不讨厌,体格虽不如任怅强健,也不算消瘦……
任怅一屁股坐在桌子前,兴奋道:“阿然,今天我打败了广东五虎之一,他太弱了,我三十七手就打败了他,再遇到一次,十五招就可以!”
他一说话,便滔滔不绝:“我出来博这一搏,是搏对了。以前练拳的那些日子,没有白费功夫。”
“纳兰将军业已答应了我,送我一栋大宅子,以后多多提用、鼎力支持。”
“要我说,你不如搬去同住,跟我去见将军。咱们兄弟齐心……”
任然摇头:“我不。”
任怅一挑眉,有被辜负好意的气急:“你!”
说话时,两兄弟坐在桌前,两女却站在一旁。
任然忽然看了她们两眼,搬来两个凳子,放在任怅左右两边:“请坐。”
两女一愣,又看了看任怅,发现他虽然不满,却也点了点头,便就安心坐下,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任怅道:“你别转移话题。”
任然道:“我也没想转移话题,只是觉得她们能坐着就别站着。”
任怅冷笑:“哈,你以为她们站着是委屈了。嘿嘿,她们坐在这椅子上才叫委屈了,这种椅子又脏又差,哪个人想坐?”
任然抬头看着她们:“真的吗?”
他黑色的眼珠里看不到杂质,这句话也简直像是从瞳孔里面传达出来的心声。
两女久在欢场,本该见惯了种种场面,此时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椅子自然很差劲,坐下去还左右不平衡,但多少也是好意,她们实不忍心驳斥这少年。
任怅嗯了一声,还是湄黛勉强笑道:“然少爷,咱姐妹确实不好坐这地方。”
任然想了想,也不在意,站了起来:“那咱们站起来聊吧。”
两个女子赶紧站了起来。
任怅坐在原地,满不在乎,任然却站在他面前,静静看着他。
任然的眼神是如此坚定,也没有说话,但好像有一种无穷的力量。
今日多么风光、多么张狂的任怅,终于也抵受不住,叹了口气,跟着站了起来:“你发什么疯癫?”
他说的没错,房间里四个人站着,火苗照着他们的影子,投射出去,十分诡异。
任然想了想说:“她们站着,像你的奴仆。我不愿意别人当奴仆,因为我自己也不愿当别人的奴仆。”
“所以我不会见那个将军,也不会去追名逐利,四下挑战。”
“我练武不是为了做这些。”
“阿哥,你不要强逼我了,如果你再多说,我现在就把你的武功废掉,然后去杀了那个将军,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