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梅花谣中的日记(1 / 2)秋风庄演义:囚鸟之役首页

你说这天下之人,是站着,还是跪着呢?你说它们站起来了,但是我看他们根本就是跪着!那古老的秩序,早已失衡,失衡啊!

-----狂言

郑无言出身寒门,父辈读书,母亲读书。父亲耕地,母亲织布。父亲穷,母亲穷。

但就是这样,那一张一张的羊皮还是换成了竹简!

郑无言从小就是秉烛达旦的君子,他深信着书本中的道义并且践行。每次给母亲端茶时候恭敬的手势,引来操劳的母亲的夸赞连珠。郑无言每日在烈日下磨砺意志,那父亲屡次心疼的要把斗笠给他都被他严词拒绝。直到后来,郑无言自觉自己已经不惧严寒与烈日,便开始练熬夜,每晚什么都不干,就坐在漆黑的房间内。因为他相信,自己之后要彻夜为自己的学生教授学识!每次想到这一点,他都会情不自禁的诵读起早已背的烂熟的文章!

那日,他背起了行囊,带上了书卷和食物。他在心中告慰书中的各位圣贤,自己一定不负诸位!扪心自问,自己配得上那些荣誉和官职!

郑无言向他在意的人逐一辞别,父母,肯和他分享知识的前辈,乡亲。

他走向了远方,向着暴雨与山峦。

他打起了伞。

眼中的坚毅。

口中哼起的歌谣:“笔尖一勾,官帽一顶,壮志已酬!”

那数不尽的山峦啊,难以阻止郑无言眼中的太阳。

他走上考场,写下至理的文字。尽在不言中。

考完了,他轻飘飘的走出了考场,差点撞到一位端着果篮的大伯。不由得连连道歉。那大伯看是考生,顺手给他塞了个果子。“补上身体!”

郑无言坐在茶楼,等待结果,身上本来微薄的几串铜钱,现在终于可以阔绰一把了

“老板,上茶!”

中等的,清淡的茶,现在喝起来就是玉露。霍,这就是得偿所愿罢。

看着楼下的街道,他已经构思出了自己受万人庆贺的场面了。他不由得扶栏放声大笑,大家都认为他疯了,但只有他直到自己疯的合理。

等到放榜的那一天,郑无言从客房里迫不及防的飞扑到了街上,看着那嘈杂的人群和那金黄色的榜单从人山人海中透露出的一角。

从上往下找。李,王,赵……百家姓全部清点完了,但那个“郑”呢?难道是自己的名字难写被排在了后面?

前一百名找完了,郑无言不得不猫下腰去,看榜单下面被晨露染湿的一块……终于!一个郑!但是往后看,却是生疏。不是自己的名。

郑无言听说这榜单还有一周后的复核,心中的七上八下算是有了点底。

他一路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回了客房。他感觉自己的背上似乎有王屋太行的分量,来自父母的期许,乡亲的盼望,还有自己的愿望,对国家的义务。

他又回想起她的容颜。

他走回了客房的大院,那掌柜连忙迎了出来:“咋样,是中了吗?”

郑无言默默的摇了摇头,憋住即将低落的泪水。“再续半个月罢。”说完他有点颤抖的抱着自己的臂膀跌跌撞撞的走上的二楼——自己的房间。

房门关上的那一刹,他的泪水决堤。

他哭啊,哭啊,哭老天的眼瞎,哭社会的颓废,哭自己的无能,哭这悲伤。

他好想呕吐,把自己的一切都吐出来,把自己的背负吐出来,把自己的杂乱思绪吐出来。

但他什么也没有做。

他配呕吐吗?他现在还能付的起清洁费用吗?他还耗得起多少光阴?

郑无言心中的那根弦,终于断裂了。

“哈哈哈哈!那些官老爷!都会死的!但知识活着,真理活着!平民活着!其余的一切,都会死!都会死!都会死!”

他奋力撞开窗子,高举自己的竹简。大声欢呼。

那掌柜坐在楼下目睹,眼皮都没抬起,习以为常,太平常了。

听闻那些同窗高中,听闻那些考官为他的宗族拉关系,都是后话。其实说实在的,这个国家昏庸吗?主要还是怪自己罢。要是自己当初写的时候再把自己的意思说的明白一点,整篇文章会更出彩。

这是郑无言后来回乡之后的反思。没事怪环境的人都是懦夫。

郑无言凝视着父亲房间里的圣贤图,心中是万千思绪。圣人到底想教会我们什么呢?

后来这想法被他搁置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他没有想过,也不想想了。他把脑子放空了,沉重的负担总该有放下的时候吧。

就在这个时候,他接触了一本白话文《梅花谣》。同龄的邻居家的,看也投缘,送给他了。

这是郑无言在他单调的一生中头一次躺在床上翻阅的不是圣贤之言。他这才知道,什么叫做人间佳话。什么才是郎才女貌,什么才是才子佳人。

他很喜欢这些东西。他相信这些佳话有朝一日能发生在自己身上。从那一天开始,他开始注重自己的外表了,拉平褶皱,压下炸毛的头发,在人群背后偷偷用手指关节擦去眼角的污垢。

他无比眷念人间。

直到后来他听说山的那边有一位得道的私塾先生,他不远万里翻过山峦求教,一来二去,师傅也挺喜欢他,愿意给他多讲一些不愿分享的精髓。

但那本《梅花谣》,是代表福运的“神谕”,也是一道诅咒。

有一天,郑无言和往常一样去拜访老前辈,走过一座石桥的时候已经天降大雨,郑无言看到桥那边有一座亭子,快步奔去,却是不顾脚下,哐当一声,已经摔到桥下!

他呼喊,他扑腾,却终不肯解下背后的书箱。

他被一位少女救下。

他看着少女焦急的,湿润的面庞,头一次感觉自己变成了在他人面前展露无遗的书卷,被人用浓墨大笔点中的宣纸。

被击中。

他的五脏六腑受了不小的冲击,少女像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大堆金银细软召唤来了一堆郎中。郑无言在一天内就能走路了。

郑无言看着少女。

他说:“想和我一起回去吗,我想请你吃顿饭,就当报答了。”佳话里都是这么开展的,然后就是上门提亲,拜堂…………

啊啊,郑无言一个小少年想的脸都红了。

少女哈哈直笑啊,这是嘲笑还是婉拒,郑无言已经无从得知的了。但是少女最后还是和他回到了山的那一边,做了他们村子的客人。郑无言很惊异的是,这个少女光凭自己的姓氏就让所有村民的眼神充满了崇敬。

他不知道什么叫贫富,也不知道那道鸿沟的致命。

他无法挽回的深陷了,相信了这一切。

一周后,一位仆人前来喊姑娘回家。郑无言不舍。于是便表白了。

少女很震惊,但随后便理解了。她瞬间脸通红了起来。

郑无言当然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于是他开始向少女打听她的家庭。少女说她也不知道,只听说过他家亲戚里有个有神位的,听说就是正常检测考上的神,没花一分钱打点关系。所以父亲一直被附近的人尊崇,他这一个姓氏也成为了当地大姓。

郑无言不在意什么名号,哪怕这少女是个罪犯的后代。看她心地善良,郑无言也会要她。

郑无言的母亲听说了此事,见儿子心意已决,就动员他爹扛了头猪去提亲去了。

那姑娘的父亲看了郑无言之后脸上并未动容。哪怕郑无言口中的道义滔滔不绝如金光万丈,那姑娘的父亲始终不记得郑无言说过话。

最后,她父亲开口了:“敢问你,你家几口人,几个灶?”

郑无言只觉得有门,便挺直脊梁,答:“我家七口人,我,我父母,父母的双亲……啊,有一位已经病危了。我家信奉‘大锅饭,共同富足’。吃的是村里的共用灶台。”

结果不说还好点啊!一说完,那姑娘的父亲扑哧一口茶喷了一地。他的双眼里好像有火在燃烧,双手不住的颤抖。

在那姑娘父亲安排的客房里,郑无言的母亲不住的夸赞郑无言刚才的说辞真是字字珠玑,不仅说出了真相,还表述的那么委婉。真是寒门贵子之貌!郑无言哈哈大笑:“妈,你可别取笑我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紧张到把老泰山赐的茶都撒前襟上了。”他自觉事情已经成了。

三天后,佣人来提醒郑无言母子,当家的宴请郑无言在后花园用餐,顺便商定结亲的事情。

郑无言在心中再次默读了十五遍求婚词,修改了七次停顿,改了九个形容词。

他走入了后花园,那佣人却不跟着郑无言进去,而是为他殿后,关上了大门,咔哒一声插上了栓。郑无言真心感激啊,这人还知道给自己留隐私呢!等着之后,自己定要给他写首诗来感谢这位大哥!

“妈的你们干什么!”郑无言甩出了他这辈子会的唯一一个脏话!

那老泰山根本就没露面……在后花园后边的湖上宴会厅,那些宾客样的人忽然全部拔出了刀剑,将郑无言狠狠砸在地面,他的门牙当时就飞了。

满口的血。

那些打手不由分说,取来枷锁,给郑无言套上,不顾郑无言玉碎的挣扎,将他捆成了粽子。

他头一次看到了这些人的另一面,比豺狼更团结,比恶犬叫的更响,比猎鹰更锐利。

那老泰山像换了个人般,手中的羽扇变成了令牌,那目光变的凶恶。口中醉醺醺的疾呼:“郑无言,我拿你当女婿,你居然行刺我!“

郑无言高声驳斥,结果是失去了一颗犬齿。右手还差点断了。

“你这不道德的鬼……等着正义的制裁……你活不长!”最后的诅咒。

呼,那老泰山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处理了这个孽畜!敢蛊惑我的女儿,真是臭蛤蟆!还想吃天鹅肉。可真他娘的奇妙,我女儿居然是同意了!

郑无言被带走,带到了他都不曾去到的远方,那些人面无表情,四肢粗壮或壮硕,手中的鞭子催赶背负重枷锁的郑无言的速度。郑无言真情愿失去一条腿,或者自己的满腹经纶,换回一个回到母亲身边的机会!他知道母亲不能没有他!

“我妈怎么样了!我妈怎么样了!各位好大哥,能不能告诉我!“

没有回答,只有无尽的山路,嶙峋的碎石,衣服破了鞋子丢了,也换不来一口水。

郑无言被判了充军,因为莫须有的罪名。

后来他几番周折,中间还有一场杀人案的波折,但由于证据不足再加上没人怀疑上这个穷书生,就没有管郑无言。

郑无言变了,真的变了。他对社会真的失望了。当他收到军饷的时候,他看着那孔方兄,心中是怒骂连连,孔方兄!我指望着你让我家后贫瘠变成千顷良田,可不是让你摆弄是非的啊!

他还相信道义吗?不清楚,他自己也不清楚,他麻木了。他崩溃了。他再也没有见到他的母亲和那个少女,哪怕是同乡的人。

圣人啊,你们交给我的都是什么!那些思想能让我活下去吗?能让我回家吗?只有那本梅花谣他一直随身带着,被翻的蜡黄,也不舍得丢掉。他一直忘不掉那个少女。他相信着目前的苦难都是为了未来的享福,他知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所以他深信自己会再次回去,带着知识换来了力量,打败那少女无道的父亲。

正义不是必胜邪恶吗?

几番周折,直到一天,他正在军队仓库里,用血污的双手,垂头丧气的削堆积如山的土豆。忽听得仓库大门口有人交流。

“将军,啊嘿嘿,这里都是我们军营里最好的兵,您随便挑。”

那将军稚气未脱:“没能力可以练嘛!我只要年轻人!越年轻的越好,八岁的娃娃我也要。”

我去了啊,哪有这样挑兵的!郑无言奇怪的抬起了头,门外金黄色的黎明之光正映衬着那位少年将军。

“将军你拿我开涮啊!“那人自嘲,“我这没什么厉害小兵我知道,您见笑了!”

那将军白净的面庞不像冲锋过多久的人。

“嗯哼,很好。不知仓库里的哪一位是什么人?”

“那是充军的臭无赖。”

“你过来!”少年将军不管对方的话语,直接呼唤郑无言。

我操!这位可是军爷,得罪了就要掉脑袋。郑无言吓得钻到了土豆堆后面。

“出来罢,你躲什么啊?”那将军没有半点架子,甩大步往仓库里就走。

郑无言连忙出来:“将军对不起,我没看见您,我正在削土豆。”

“干了多少年了?”

“三年。”

“削的挺干净的嘛,跟我走吧。”将军当即拍板。

后来,郑无言才知道,这将军单名一个“悠”字,和外表不符的是他的神位,已经为国参战400年有余。但神都会被永久冻结外贸,定期清除记忆。所以现在的他也只是一个和外表相符的二十岁的少年。

“所以将军,我该干点什么呢?”

“做我的士兵。”

就这样,郑无言“转正”了。但是拥有了正式士兵身份的他并不满意,他弯曲的脊梁还没有支起来。有一天,将军得到了上面的指示,要去剿匪。郑无言心头一颤。立功的机会来了!自己若是能在战争中出头,哪怕是冒着死掉的风险,也值了!

——————————寒水中队时期————————————————————

自己从小就梦想着能立功,现在文的功劳立不了了,就只能立武功劳了。

郑无言开始默默的磨练拳脚,怎奈这长衫束手束脚。十余年的读书生活竟然造就了一副瘦弱的身躯,那如狼似虎的武术招式在郑无言的眼中看来都是粗俗的,不堪入目的。招招要人性命的东西真是太野蛮了!还不如我的圣贤之道,又儒雅,又可以从心上真正改变一个人。

郑无言内心纠缠着,手上不闲着,但内心抗拒着怎么能真正学会!也只是摆了个架子。

行军的时候,将军必须要按照每个人的武功强度来决定大家的位置。从小兵到自己的助手,于是将军大人摆了个大擂台。按名次排职位。

前面几个人都是斗的大汗淋漓,当然也有压倒性的局势出现,一个一个的名字被写上了登记表,被转化成冰冷的数字,郑无言很胆寒。

“第一百三十五号,郑无言!”报名的高声喊喝。

郑无言嘴里念念有词:“敌进我退,敌虚我打……打人下盘乃下三路……上手拳攻击穴道是……不对……不对……”一紧张,把穴道的方位完全背错了。

郑无言的对手,不算强壮,但比郑无言胖一点。脸上很干净,不是武林中人。

他应该背拳谱没我熟练!我能赢。郑无言想!

这大傻啊,他把拼命的事当答卷啦。

郑无言脑袋里很乱,人身体都在动啊我怎么打他的穴道?再说了他一动肌肉穴道不就变了吗?有时间一定要寻访高人,弄明白。

想到这里,对方已经摆好了架势,郑无言全然是不会啊,看了一眼抄在右手背上的人体穴道图……嗯……打他的左手腕罢。

砰!一拳打来,郑无言举手掏他的手腕。结果压根扭不动。

结结实实的一拳切入,郑无言脑海里的精密谋划全部被打碎,对手的路数全然不是技法。

砰!

哗啦!

再一个扫堂腿。

郑无言扑落在擂台地面,屁股都摔出了血,情急之下,他飞起一脚,撩阴便踢。接着乱拳连揍,也不管打空了还是。

这一脚却起了奇效,对手的攻势缓解了。

原来这就是答案嘛?难道圣贤之言还不如无赖一击?

郑无言跌落尘埃,以肘一撑,愤然而起。“吃我一拳!”迎面还击。在这一瞬间,他听见了台下的欢呼和喝彩……但可惜这只存在于他的脑海中。但他确信,他听到了自己被世界剥夺而去的荣誉的回响。

为何荣誉要求着他人赋予……这是可以自封的啊。

郑无言反手一掌,被全数击退。对方适应了他的进攻节奏之后还了他雷厉风行的三下连击,真叫个绝啊。郑无言顷刻间是眼冒金星,但心中了然。

我要拿回的,是自己所失去的。所以无需求别人。

说着,郑无言忽然怒目圆睁。双手摆出鹰爪的架势——虽然是全然混乱。直接向着他的双眼抓去!扑哧,这贯穿全力的一击死死扣住了对手的衣领,任由那乱拳倾泻在脸上,也不松手。这一刻,郑无言真正的重生了。哪怕面对的是风暴,自己也会牢牢的向世界复仇,为了自己失去的一切。

还好台下的将军喊了停止,甚至为他们记了个平手。但郑无言得到的掌声里也必定夹杂着几声嘘声。

“何必在意呢?反正,大家也从来没有在意过我……大家都会死,只有真理活着,只有复仇活着啊。”

从那以后,大家都觉得郑无言恢复了读书人的活力,将军也表示,郑无言参军之后此刻才是真正复活了,回到了自己意气风发的时候。看他每天晨练的架势,看他落笔时的利落,甚至他削土豆时,手中的小刀也透露出了劲风。

但就是这样,郑无言也没被选上前线。郑无言那日站在霏霏细雨中,站在台下听候调遣。那师傅一个一个的报,那时郑无言还怀有希望,自己不是前线,是个兵就行。自己需要靠战功涅槃。

但是那一个一个人都领命离去了,只剩下自己像个傻子那样戳在哪里。细雨在自己的衣服上积蓄,成了溪流,成了湖泊,最后,郑无言的斗笠都好塞是空气,身上依旧湿了个透。也未等到自己。

“将军,请问在下是何职位?”郑无言强忍自己心中对上级的致命恐惧,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