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大寒,风过破窗。
冷,钻心的冷,身上的薄被不顶用,姜坦使劲往身前温暖处贴靠,直至听见一声嘤咛。
姜坦一下子惊醒,环顾四周心茫然。
破木床,纸糊窗,缺角碗儿在案上,脚下有两女童,身侧又是白花花的自热取暖器。
十足的破落户,比刘三牛家还穷的境遇,脚下两双鞋,只两双鞋。床头几件衣,补丁打补丁。
“小官人醒了。”抱琴女一脸羞涩,目泛桃花的轻喃。
“嗯!且先起,某有话问。”
姜坦一脸平静的穿衣,床头另一侧两个暖脚的小丫头新奇偷看姜坦背影,双目如那晨时露珠,晶莹剔透,满是单纯无邪。
姜坦起身出门,门前便是长街,丝竹乱耳,管弦盈盈,鼓筝调笑,热闹非凡,宛如置身于乐器天堂。
行数步家家破落,早食却了不少,排队之人挤满摊位,宁愿花钱也不自做餐饭。
姜坦有种恍惚感,宛如前世挤早餐,等上班的时候。
不过熊皮大氅一露相,左右行人自觉的让开一条路,看向姜坦的眼神有卑微讨好。
姜坦买了些炸角儿,豆浆和片儿汤,让摊饭送到抱琴女家中。
几人围案而坐,房中只有个火盆,可怜的烧这两块木炭,就放在姜坦脚边,衣衫单薄的母女三人被冻的瑟瑟发抖。
好在两个小丫头一心只想吃东西,用窄袖抹了抹鼻涕,直接上手去抓角儿。
“没规矩!”
抱琴女用筷子打在二女手背上,是真打,声音很大能看见红印子,疼的小丫头眼泪打转,却不敢哭出声响。
“无妨!动筷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姜坦把角儿夹到二女的破碗中,叹一句世道艰难,这二女也就八九岁模样,过的这日子让姜坦来也遭不住。
二女喜笑颜开,只顾吃食,好像忘记了一切烦恼。
“她们叫什么?”
姜坦用脚把火盆推到二女腿边。
“回小官人,大的叫巧儿,十岁。小的叫盼儿,八岁。”抱琴女只喝了一些豆浆,一听姜坦问话立马站了起来,已然养成的习惯。
“你呢?”姜坦并且抬头,自顾自的吃着片儿汤。
“奴家姓杨,坊上都叫奴家琴姐儿。”琴姐低眉顺眼,好似货物上架,任人选买。
“说说吧,从细从头。”
姜坦对杨琴姐的印象只在当日陈云点人来助兴,自家喝高了享了一把齐人之福,至于这次姜坦没什么印象了。
“奴家祖上是关东行省韶州人氏,曾祖在燕南为官时犯了事,男丁皆斩,女眷判入上乾州教坊司,奴家从小在教坊司长大,入了乐籍。”
杨琴姐讲的很慢,给姜坦留足思考的时间。
祖上犯事,由官入奴。这事不小,最起码是草菅人命,逼民造反之类的。
至于乐籍嘛,看似不事农桑,不交税赋,是体制内专门研究乐礼和制造乐器的户籍。实则地位十分低下,官衙人员上至县令主簿,下至班头捕快都可对乐户召之即来,呼之即去,基本上是白用,少有银钱。乐户想要糊口还需百姓的红白事、富商大户的雇佣差遣。
不过乐户很多,这种机会少之又少,手艺一个比一个精堪,有手艺差的为求活命女为暗娼,男为娈童也是常态。
总而言之,这是一群为赎祖上罪行,被养成只会供人取乐的废物艺人。
“起初在教坊司时上有嬷嬷看顾,下有姐妹帮衬,日子虽清贫,但也不用忍饥挨饿。但十多年前原虞部郎中,关山矿场主事荀昱把奴家等一批乐户买来胡家砦供其娱乐,荀昱事发后我等被驱逐出街门,在这乐街落户,没有了衙门的供养生活变的举步维艰,仅当年就死了十几人。”
姜坦点点头把其余的角儿全部夹给二女。
荀昱当年的摊子铺的很大,从北丰诸县过了这么多年或多或少都能看见荀昱留下的痕迹,乐户只是很不起眼的一小部分。
“再后来奴家被许典书强占,破罐子破摔梳拢给矿商常老爷做外室,不到一年常老爷腻了,奴家便嫁给箫工于三,生下了巧儿、盼儿。于三早亡,奴家又寻了门路去春意阁买唱,必要时也做暗娼。”
杨琴姐说的很平静,就像本应该是这样的人生一般,她今年才二十六,她所说的这些事大都发生在十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
中心只有一个词:活下去。
姜坦耐心听杨琴姐说完,解下腰间钱袋,里面加上散碎银子有差不多二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