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屋子都在冲击中摇晃,如果窗户上有残余的玻璃,此刻它们也一定会炸成粉末。薛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旋即火光就映入每个人的瞳孔。
在营地西南方向,辰虞白天看到的车辆加油区,一朵蘑菇云在漫天飞舞的火星中缓缓升起,赤红光芒之下,许多人惊惶地奔跑,尖叫声此起彼伏。
“姐姐,起火了!”许乘风从外面跑进来,神女刚才大约把他留在了门口,“好大的火!”
话音未落,又是数声爆炸,虽然比刚才的巨响稍弱,但同样震得人和屋一起发抖,房梁的沙子抖下来,浇得几人灰头土脸。
辰虞快步走向门口,既想确认外面发生了啥,也因为胸中翻涌着一丝迅速膨胀的希望——他想看到门口的守卫走了。
这么大的火势,一定要很多人去抢救,这两天他们安分守己,守卫可能会认为离开片刻也没事。
走到一半,辰虞便定住了,门口还是有人,尽管只有一个人,但他胸口挎着的步枪轮廓非常清楚。对方被冲天火焰吸引,仰着头,好似看呆了。辰虞又觉得自己可以悄悄接近他,如果对方有刀子,就拔出来直接捅死他,然后抢到枪,再趁着混乱找车……
这些都是辰虞一瞬间的妄念,且不提他告诉过薛灵的大门很难打开,就连对方身上有没有刀他都不清楚,何况四周可能有别的守卫,只是暂时走开了。
面对天赐良机,哪怕就一星半点的可能,他都想试一把,这种鲁莽心态不是他的风格,但比起抉择部族和薛灵的命运,辰虞宁愿冒险。
在抱着那一点希望不肯撒手的惯性下,辰虞继续朝守卫靠近。外面很吵,脚步很轻,辰虞死死盯着对方的背影,手心全是汗。
这人一定不会转身,他看得那么入神,火焰和蘑菇云那样庞然,理所应当地占据了他全部注意力,辰虞已经走到极近的距离,再差一步,只差一步——
突然,守卫对面走来一个人,和辰虞视线相撞。那人背对火光,辰虞瞧不清他的面容,自己却被看了个明明白白,心顿时凉了半截。
“你后面!”来人果然出声警告,吼得辰虞浑身一颤。
守卫回头,看到辰虞站得离自己这么近,吓了一跳,立刻举枪喝令他回屋里去。辰虞再无机会,只能后退,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大步上前。
辰虞眼看着利刃从守卫脖子右侧插进去,又从左侧穿出来,血像箭一样迸射。守卫捂着脖子想叫,发出来的却是一连串模糊的气泡声,那人拔出刀子,又照着守卫胸口连捅好几刀。
活人变成尸体,疲软地瘫在阴影里。
那人低头看了一会儿守卫,好像要确信他永远不会再动弹,接着就朝着辰虞走来。辰虞又退了一步,下意识地寻找身边有什么可自卫的东西。
“辰哥!是我!”
对方走到屋子透出的灯光下,终于显出形貌,那张满是胡楂的宽脸,从未像此刻一样令辰虞感到亲切。
“平戈?”辰虞觉得自己在做梦。
“你没受伤吧?”孙平戈紧紧握着他的手,血的黏稠感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薛灵呢?她是不是跟你一起?”
“是,她在屋里。”
“那就好,我们不能耽搁,趁火势旺,赶紧找辆车开溜。”
辰虞一时有太多问题要问孙平戈,竟不知从何开口,这时薛灵见他迟迟不回,也出了房间。看到孙平戈后,薛灵尖叫一声,飞奔过来把他抱住。
“平戈!”薛灵激动得声音都在抖。
“你俩都没事,太好了!”孙平戈也十分激动,抱着薛灵甩了一圈。
“你们是不是被那些强盗袭击了?还有其他人幸存吗?”薛灵问。
“只有我活着,我一个人向东逃了很远,骆驼因为枪伤,死在半路,结果遇到一处存放了很多油桶的营地,那里也有拿枪的看守,还有一大群奴隶不知在挖什么。我溜进去躲了一晚上,今天有辆车去拉油,我想一直躲着也是死,不如跟着去看看他们的老巢到底在哪儿,就爬上了车,没想到居然找到了你们。”
“中午那个要搬油桶进来的人是你?”辰虞恍然大悟,“我是觉得声音耳熟。”
“幸好你没当场喊我名字。”孙平戈哈哈大笑,“看见你出来,我反而紧张了。”
“部族今晚就抵达约好的地点扎营了。”放开孙平戈后,薛灵想起更要紧的事,“我们快逃,必须把这个营地的存在告诉外公,这个叫红王的家伙想吞并我们部族。”
“对,事不宜迟。”辰虞赞同道,“我们先去找车——”
“带我走。”
辰虞的话卡住了,他转过身,看到神女站在门口,许乘风在后面紧张地牵着她的手。
“带我走。”神女重复道,语气出乎意料的冷静,“我可以帮你们找车,看守车辆的人不敢拦我。”
“这女的谁啊?”孙平戈一头雾水,“等等,这身打扮,难道是神女吗?我听到这里的人谈论过她,好像是邪教的领袖吧?”
“你为什么要跟我们走?”薛灵也很莫名其妙,“你是跟红王一边的吧?”
神女不说话了,只是盯着辰虞,只盯着他一人。
辰虞口干舌燥,内心忽然被某种巨大的东西充塞,像是某种徘徊于梦境的奢望,冲破虚与实的边界,化身成令他颤栗的形态,不容逃避,不容置疑,犹如红王按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甚至比那只手更沉。
他点了一下头,动作轻到快要看不出。
“那就一起走。”孙平戈没看出辰虞的异样,也可能是看出来了,但没空问,只催促众人行动,“我们去找车,你知道车辆平时停放的位置吗?”
“知道。”神女说着,视线终于从辰虞脸上移开,“乘风,你带路,跑快点。”
男孩领着他们四个人在营地里穿行,太阳几乎完全被山峦遮住,疯长的火势光焰更甚,竟将营地照得比黄昏时还亮。爆炸声仍未停止,孙平戈说他刻意把运油车开到建筑密集的地方,让油漏出来不少后才远远点着,他都被气浪震伤了耳朵。
好多房屋在烈焰中燃烧,简陋的住处一座接一座倒塌,人们搭建的棚屋极其密集,简直是一堆摞好的干柴。虽然和高塔还有段距离,但火势随时可能蔓延过去,另一个方向还有制造枪支的工厂,两边都要人灭火,红王就算怀疑到他和薛灵头上,也顾不上抓他们了。
肯定有很多人被烧死……有助纣为虐的神军,也有无辜的奴隶,甚至包括他上午看到的那些小孩子。辰虞一想到这点便于心不忍,但现在不是发慈悲的时候,如果他们不逃出去,部族就难逃一劫。
神女一直走得不快,那件白纱裙很碍事,还险些害她被地上的杂物绊倒,幸好辰虞手疾眼快地扶住了她。
她的手好细,身体好轻,辰虞觉得自己扶住的是一个转瞬即逝的幻影。
神女紧紧抓住他的胳膊,火光之下,辰虞竟不敢细看她的脸。
他们遇到了好些人,发现是神女,就聚拢过来,跪在地上乞问爆炸和火灾是不是神的怒意,神女一言不发,孙平戈装作神女的护卫,将那些人吆喝离去。
这个荒唐的世界有神吗?辰虞也想问。
车辆停放的位置是一处巨大的棚子,里面整整齐齐停着几十辆车,三分之二是SUV和拆掉车门的小轿车,其他的则是卡车,后者的货厢边缘还沾着新鲜的泥土,想必是每日承担着运粮的重任。辰虞虽然知道红王从地下停车场找到了不少能用的车辆,却没想到有这么多。
他们在半个世纪前的工业残骸之中行走,薛灵和孙平戈在城市废墟里见过汽车,但都是锈蚀斑驳、被植被覆盖的模样,此刻看到它们被修理一新,耳边还有引擎运转的低沉咆哮,两人神色都有些惊惶。
“你会开车吗?”薛灵问辰虞。
“会。”辰虞好几年没摸过方向盘了,而且基本上只开自动挡,但带众人离开营地还是做得到的,“开车和游泳一样,学会了就不会忘。”
“游泳是什么?”
“反正可以开就是了。”
“这辆怎么样?”孙平戈看中了一辆底盘高耸的越野车,它的轮胎有其他车的两倍宽,车体框架漆成猩红,引擎盖上焊满了车标,从三菱到保时捷一应俱全,既滑稽又有种奇怪的艺术感,“就属它最大,撞起来肯定厉害。”
辰虞踩在车门踏板上,探身进去看油量,比他期待的更幸运,越野车的油差不多是加满的,车子不出故障,开个三百公里不成问题,足够他们回到部落的驻扎地。
他让薛灵和神女还有许乘风都坐到后排,自己在前座翻了一阵,却没发现钥匙。
车棚里有几个正在修车的人,看到辰虞和孙平戈的举动,走过来盘问他们,但一见到神女,立刻毕恭毕敬地下跪。
“神女要我们挑辆车开出去。”孙平戈拍了拍引擎盖,“这个车的钥匙呢?”
“但是,这车是七爷的……”修车的人面露难色。
“什么七爷八爷,神女的意思你们敢违抗?”孙平戈吼得他们一哆嗦,“把钥匙给我!”
修车的人看见神女就在车上端坐着,自然不敢说不给,但又没把钥匙拿出来,一时间局面陷入两难。
辰虞看到后面墙上挂着一个铁板,下面挂的其他钥匙都是很普通的模样,唯有铁板正中是一把造型非常浮夸的钥匙,焊了个极不搭的金色龙头,一看就知道属于这辆同样浮夸的越野车。
辰虞对孙平戈喊了一声,示意他去拿铁板上的龙头钥匙,几个修车的人慌忙阻挡,但孙平戈虎背熊腰,直接将几人撞开,从铁板上一把扯下钥匙,正要往回走,拿钥匙的手忽然被另一只更加粗壮的手抓住。
“怎么?看上我的车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