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西……向西……只要跨越白色汪洋……”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辰虞一度有种自己结束侦查、回到部族的舒坦，就半梦半醒那几秒，他整个人都是漂浮的、放松的，直到不小心被薛灵压到手，剧痛才像耳光把他一下扇清醒了。

辰虞忙不迭把手从薛灵胳膊下抽出来，然后看到周围光秃秃的墙壁，呆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在哪儿。

红王，苍神，神军。

辰虞捧着被压痛的手，坐起来，在床上呆了半天，屋外的广播兀自飘荡：“所有人……生活在安宁……幸福……”

这里既无安宁也无幸福，这里是白海。

辰虞慢慢放下手，又想起薛灵的病，立刻去摸她的额头，发现烧已退了，好歹松了口气。因为怕出现什么危急情况，辰虞在她身边守了半夜，中途因为疲惫睡着了，现在至少有一件值得他高兴的事。

红王没有骗他，薛灵得到神女的治疗后，真的开始好转。庆幸薛灵脱离危险的同时，辰虞不禁好奇神女的身份，不知她来自哪里，又是如何跟红王相遇的。毕竟红王那种角色，怎么都不像乐意和别人分享权力。

薛灵在梦里嘟囔着什么，微微动了下头，辰虞看到她的头发缠在耳朵上，便想帮她抚顺，可是刚把她的头发拨开，就愣住了——薛灵的晶角里有一霎红。

窗户照进的第一缕曙光正打在晶角上，辰虞分不清是错觉还是什么，她又动了一下，那红色便不见了。辰虞慌忙变着姿势来回看，怎么都寻不见那触目惊心的红色，方才认定是折射的原因，他坐回床边，缓和呼吸，马上又觉得自己好笑。

这屋子位于大本营角落，是个孤零零的小平房，虽为阶下囚，房间条件却还不错，僻静，干净，除却门口的看守，辰虞还真愿意长住下来。

“这里有……数不尽的繁花……”

红王也知道广播对维持人们希望的重要性，所以用大喇叭朝整个营地播放女人虚无缥缈的声音，还有那虚无缥缈的许诺。

这里有多少人见过花？

伴随女人的呢喃，辰虞看到窗外人们陆陆续续走出住处，在统一地点聚集用餐，等着进入工厂。后者像被注入血液的心脏，又开始新一天的搏动，源源不断生产出枪支弹药还有汽车的零件。他们在为了繁花而准备战争。

辰虞估计工厂利用的原材料，连同设备、发电机都是从西舟郊外的工业区搬来的，血荆棘在东边可能覆盖得没那么广，留下了充足资源让红王搜集。神军不但人多势众，装备也比部族精良得多，双方力量悬殊，再次加重了辰虞内心的绝望。

部族走到哪儿了？薛英是否已从一天两夜的通讯中断里猜到了什么？若能让沙尘寄语，辰虞希望他们就此折返，不要让自己面临两难——他何来资格决定他人的生死？

部族的人是出于对辰虞的信任才放下争执来到这里，如果辰虞答应红王，就是把众人推入火坑，纵使红王允诺他和薛灵的安全，他也逃避不了愧疚。可如今身陷囹圄，红王只要一个字就能让薛灵人头落地，于辰虞而言，薛灵是最重要的人，胜过自己的生命。

辰虞不知天平的两头哪一方更重，只觉得天平本身快要被压垮了。

薛老爷子在这里就好了，部族遇到各种困境，都是薛老爷子做主拍板，辰虞已数不清多少次，自己眼里过不去的坎，最后都在那个老人沙哑但沉着的声音里安然度过。从联合部族，到离开城市废墟，再到一个月没有寻到水源时，想尽办法稳固人心维持秩序，薛老爷子虽然没多少文化，但总有出不完的主意。

还有，薛老爷子托他照顾好薛灵，他却把薛灵带到这步田地，即使回去，他也无颜面对老人。

思绪纷杂间，辰虞又念起结晶树的沙丘上，两人推着薛老爷子吹风的光景。薛老爷子那时一番叮嘱，只要他对薛灵好，却不谈让他拯救部族，那是不是某种暗示？或许老人早就想过，非得选一方时，辰虞不必把整个部族扛到肩上。

再一想，辰虞惊觉自己已经在为放弃部族找借口了，他潜意识里是想不计代价守护薛灵的，若红王昨夜逼他当场决断，只怕还轮不到此刻的思想斗争。

辰虞越发心烦意乱，只能低头凝视薛灵的睡颜，晨光之中，她的面庞像生出一层绒毛般柔和。薛灵自然听不到他内心的天人交战，但她的眉头忽然皱拢，手也动了一下，好像要抬起来。辰虞连忙握住她的手，过了片刻，薛灵的眉头又舒展开了。

辰虞握着她的手，抵在额头上。该怎么办？

“叔叔。”

辰虞突然听到一声怯生生的呼唤，回头看见是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提着水壶，站在门口。

“是你啊，进来吧。”

辰虞觉得自己刚才失态了，有点不好意思，看到小男孩走路摇摇晃晃的样子，连忙迎上去接过水壶。

这孩子是他昨晚进屋时就守在薛灵旁边的，说自己是服侍神女的，神女本人已经先离开了，留他照顾薛灵。这一点让辰虞宽心了许多，如果换成那些五大三粗的守卫，说不准会对薛灵动手动脚。

他想对神女亲自道谢，尽管后者也是这营地里的人，但总归是救了薛灵，再加上她留小男孩照顾薛灵这个体贴的细节，都让辰虞对她生出不少好感。不过小男孩说神女治疗薛灵后，精神很差，要早点休息，辰虞也就不便打扰。

“你叫什么名字啊？”辰虞边把水壶放到桌上边问。

“许乘风。”男孩这会儿离得近了，说话的声音却似更小，两只手紧张兮兮地绞在一起，“乘车的乘，起风的风。”

“许乘风，好名字，你是多久来这里的？”

“营地刚建立的时候就来了，不过那时候的事我太小了，也记不清。”

“这么早？”辰虞没想到这个身高勉强到自己腰间的孩子，竟然待的时间和红王一样久，也就是说他才三四岁便被红王抓来了。

“是很久了，不过神女说要有耐心，我们迟早会去仙境的。”

“神女，她平时对你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