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平戈解下步枪和背包，砰地丢到脚下，顺带脱下外衣，当作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

作为孙家引路的队长，孙平戈是从北方绕过来的，路程比辰虞和薛灵的多了近一倍，此刻精力却更显充沛。无论嗓音还是体形，他都像一头公牛，就连晶角也像牛角般又粗又弯，辰虞从没见过他有喊累的时候。

“北边有什么发现吗？”辰虞问。

“没，惨白惨白的。”孙平戈蹲下来，舒展着肩背，古铜色肌肉如波浪起伏，“听说秦家队伍那边也一样，你们有没有感觉，这片区域的结晶树好像变少了？”

“好像是。”

“下一棵肯定也有得好找，不过我们离西舟应该不远了。”

“对，不远了。”

“今天还是挺悬的。”孙平戈仰望着快要探到天庭的结晶树，“我听他们讲，部族断水一天多了，昨晚还有人偷应急的水，把我爹他们急的啊，都准备再派两支队伍出去了，幸好你俩靠得住。”

“还不是我先看见的！”薛灵立马强调。

“对，灵妹儿功劳最大，回头你外公和舅舅肯定要夸你。”

“算了吧，我舅舅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下辈子都不会夸人，说不定还嫌我们找树找得慢。”薛灵嘟嘴道。

“偷水的人是哪家的？”辰虞好奇道。

“秦家。”

那今晚免不了一番大闹了。辰虞能想象得到秦老二在开会时从百般狡辩到破口大骂的样子，还有薛洪那张冷漠如铁的死人脸，两边他都讨厌，偏还躲不掉后者。

这是多日寻树之旅后，难得的休憩时光，他们在沙丘上俯视部族，看营地从无到有一点点成形：东边是薛家的帐篷，西边一半是孙家，一半是秦家，各家帐篷依靠门帘上画的大字区分，它们彼此相连，又泾渭分明，三百多人在营地里奔忙出阵阵烟火气。

从进入白海以来，部族一直这样扎营，如同三头互相依偎的野兽，互相提防，又不得不抱团取暖。

“还是和以前一样啊。”孙平戈感叹，“不知到了仙境，人们能不能真正和平共处。”

就算和孙平戈认识这么久，辰虞还是会为他对和平的向往而吃惊：三大家族厮杀了几十年，积下的血海深仇再过几十年也未必化解得了，即使为了寻找仙境，家族各出一百人组成部族，踏上渡海的旅途，但人们仍然没有放下戒备。

孙平戈算是一个异类，纵然他身为孙家族长的儿子，当年还险些杀了薛灵的舅舅。

“会吧，在仙境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是不是？”薛灵向来乐观，她想象的仙境，也比部族中任何一人的都更加美好，“不用到处找食物和水，也不怕生病受伤，还有温暖的房子可以住，每天都可以洗澡，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大家什么都有了，一定不会再打仗了。”

“对，一定不会再打仗了。”辰虞说。

当初为了调停三大家族的纷争，辰虞费尽精力，孙平戈和薛灵也功不可没，能把和平一直延续到永远，是他们共同的心愿。

只要一切顺利，他想，只要一切顺利。他们已经走了这么远，没理由挺不过剩下的路。

天线带来的广播结束后，他们依次走下沙丘，朝逐渐热闹起来的营地而去。

扎营后要忙的事还很多，首要任务就是取水，结晶树的树干里奔涌着清澈纯净的水，一棵树有几百吨的储水量，简直就是天然的水塔，虽然只能取出一小部分，但足够养活三百多人和一百多只动物。

凿开树干是个耗时耗力的工程，那质地不明的晶体比钢板还硬，要用上凿子、锤子，还要十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轮番上阵，两三个钟头才能打出孔。

水出来了先给人喝，人喝完就轮到牲畜了，接着是洗澡、洗衣服，最后装满十二个大水箱。但一个孔往往装不满两个水箱就会枯竭，因此他们一次至少要打五六个孔，这差不多就放光了结晶树外层的水，至于树干深处的水，只能可望不可即了。

除此之外，结晶树周围方圆百米的雪草也是重要资源，它们和旧世界的牧草很像，但细看叶片，会发现它是由许多菱形的晶体拼接而成的，不过没有结晶树那么坚硬，风一吹就是粼粼波光。这东西，人和牲畜都是可以吃的，尽管味同嚼蜡，但饱腹感强，一般拿来和别的食物混合充饥。

部族有几十匹用于拖运物资的驴和骡子，它们的耐渴和驮人本领不如骆驼，没法胜任引路人的需要，但任劳任怨不惧风沙，是从琴湖陪着人们跋涉至此的重要伙伴，这会儿它们都被牵到树下啃草了。

太阳逐渐沉没，篝火三三两两地点燃，妇女们准备热食，男人们还在搭帐篷，得空的人排队去装水洗澡，这已经是重复许多次的流程分工了，每个人都按部就班。除了几位族长，部族里全是健壮的青年，所以办事效率很高，往哪儿看都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孙平戈回了孙家那边，薛灵去找她外公，辰虞则到处帮忙干活，先是卸了一些罐头箱子，又和一队人把滑下沙丘的空拖车拉上来。部族各种家当都放在自制的雪橇拖车上，每当启程，就如一条不见首尾的巨蟒在沙漠中爬行。

其实引路人有扎营当天休息的特权，大家都不好意思让他帮忙，劝他去歇着，但辰虞还是坚持找事做。他倒也不算什么勤快的人，只是身处白海，不忙起来，就有种被逐渐淹没的错觉。

等拉完空拖车，辰虞看时间不早了，就朝薛家中心的大帐篷走去，路上男男女女穿梭往来，只要见到辰虞都会兴高采烈地跟他打招呼，辰虞头都点酸了。像过去许多次一样，大家把找到结晶树的功劳归在了辰虞身上。

旧世界的东西在大家眼中都带着一些福气，他们常常把废墟里捡到的小玩意儿当作护身符，什么小挂饰、钥匙扣，甚至是塑料手机壳，只要好看就收集起来。薛灵就捡了不少这样的东西，还非要挂在帐篷里，辰虞这样一个来自旧世界的大活人，更是理所应当地被当成了吉祥物。

在众人的想象里，旧世界是黄金的岁月，辰虞好似也是一个黄金铸就的人，在他们眼中熠熠生辉。

但薛灵的外公才是部族真正的主心骨，白洪爆发时他只有十三岁，如今年近古稀，整个部族数他最德高望重，除了辰虞，他也是离旧世界最近的人。从队伍出发以来，辰虞已经五天没见到薛老爷子，也该看望一下老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