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死异乡者，即为壮烈牺牲。

“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

——《山海经·海内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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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西……向西……只要跨越白色汪洋……仙境就在西舟市等待你们……这里有数不尽的繁花……所有人都生活在幸福安宁之中……”

辰虞松开手，看着白沙从指缝间坠落，他从汪洋中暂时夺走的微不足道的一点，顷刻间归于本初。

沙落完了，他才站起来，稍微扯开掩住口鼻的围巾，这会儿风没那么大了，在结晶树附近，风沙总是要平静一些，好像被定海神针镇住了。

“仙境有你们想要的一切……任何愿望都能在此实现……只要跨越白色汪洋……”

辰虞不知道自己是第几百次聆听这段支离破碎的广播讯息，在向西而行的漫漫长路上，每个清晨和黄昏，他都能准时听到沙哑的女声从喇叭中响起，像吊在骡马眼前的萝卜，引诱人们一刻不停地朝西舟前进。辰虞能背出广播的每一个字，即便如此，他还是喜欢静静地听完，那声音里有种力量，能灌注到他这具疲惫的皮囊里。

其他引路人已下了沙丘，去引导部族扎营，他在广播循环的这几分钟内稍事休息，站在沙丘上俯瞰一望无际的苍白。当然，这里看不到西舟，更看不到繁花，举目所见，唯有白沙。

白沙盖过丘陵，填平沟壑，将存在了万年的地形抹去，山不成山，川不复川，人们就在这数百万平方公里的白色海洋中漂流，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自己将去往何方。

一群渡海的蚂蚁。

辰虞看了一下手机，卫星定位还是没更新，他猜也是这个结果。自己两天前就走到了覆盖盲区，人类曾经铸造数百颗钢铁星辰用于指引道路，而现在，他大部分时间还是得靠北斗和金星，就像古人那样。

星辰开示方向，结晶树标注距离，从上一棵树走到这一棵树，他们花费了五天之久，部族在后方几乎陷入无水之虞。

还好，总算是找着了。

中午太阳最盛的时候，薛灵就坚称看见树冠的闪光了，一定要往那个方向走。辰虞当时不大信，走了一个多小时，也隐约发现了闪光，心情顿时像卸了千斤的担子，再跋涉不久，他们终于抵达结晶树的位置，于是通知其他人快马加鞭回去引导部族。

结晶树是树，但不是旧世界的那种树。它们是白海里唯一的路标，高度惊人，高的有上百米，矮的也有七八十米，四十个成年人手拉手才能合抱。

结晶树通体晶莹剔透，庞大的树冠没有叶子，只有刺一样纠缠的晶体枝桠，投下的影子能遮住整个部族。那模样与其说是树，不如说是白海里的珊瑚尸骸，甚至无从判断它们是否为活物。

关于结晶树的来源，人们的说法是它们其实是阴曹地府的植物，因为长得太高，钻破了大地，才让白沙冲出来淹没了旧世界。这样的说法虽然荒谬，但不是没有依据。

夕阳透过结晶树折射成暗淡的彩虹，众人今日的歇脚点就在这彩虹底下。

倒算个吉兆。辰虞想。

天线杆早早于营地中心支起来，秦顺做这事一向积极，那白色纤细的身影像一棵小号的结晶树，上面附着的天线捕捉跨越几百公里的长波信号，再把它翻译成女人的声音传递给人们。

“喂，水给我。”

薛灵爬上沙丘，从辰虞腰间摘下水壶，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爽快地吐了长长一口气，当水壶回到辰虞手里时，已是空空如也。

“不给我留点？”辰虞把空壶倒过来，仅剩的两滴水也被沙子吞掉了。

“你不是不信我吗？中午就跟你说看到了看到了，还不准我喝水，渴死你算了。”

“万一你看走眼了呢？今晚就等着喝尿吧。”

“那不怕，各喝各的尿，我水喝得多，尿也比你多。”

辰虞原先还不觉得渴，这会儿薛灵喝空了水壶，才突然感觉口干，但要从结晶树上取水还得等一阵子，薛灵还在他面前一副振振有词的姿态，让他不禁大为光火。

“辰哥，我这儿水还多。”

辰虞回头，才发现孙平戈也来了，他那么大的块头，还背着又大又沉的背包，爬上沙丘竟然无声无息。

“不用了，我等——”

“你拿着，我马上跟采水的人一起过去了，到时候直接洗个澡咧。”孙平戈直接把水壶塞进他手里。

辰虞没再推辞，喝了一半，又把壶还给孙平戈，后者像薛灵一样直接痛饮个干净，完了抹抹嘴，露出缺了颗门牙的乐呵笑容，明显也是心情大好。

“你们来得好慢啊。”薛灵笑话孙平戈，随手扯下扎头发的红丝巾，让迎面而来的风吹动一头黑发，沐浴着夕阳，她额头的晶角像火钻一样闪亮。

“没办法，骆驼都走不动了，本来以为要天黑了才能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