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芽,来吃菜,别这么拘谨嘛!”
对面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满脸殷勤,笑嘻嘻地看着越芽,好像她不吃就会一直盯着她。
越芽无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鹅肝。
男人得意道:“怎么样?好吃吧?”
越芽吃不惯,她强忍着恶心:“还不错。”
“嘿嘿,是吧?没想到二中附近能有这么好的西餐厅,以前我在这里读书的时候,哪有这么繁华,旁边都是一些小店。”
对面的男人叫赵一铁,是李大莲旅游的时候认识的。
果然跟越芽猜想的一样,李大莲叫她回来是叫她嫁人的。
赵一铁四十五岁,几年前离了婚一直没再婚,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判给他,跟越芽同年,今年24岁。
李大莲迫不及待地叫她回来,是因为她已经收了赵一铁的礼金了。
越芽知道这一消息的时候,原以为自己会绝望,没想到当时她竟什么感觉都没有。
今天一早,看越芽脸色不好,李大莲还亲自给她化妆,她坐在李大莲的梳妆台前,真的很像古时候老人为出嫁的女儿梳妆打扮。
李大莲不断在她耳边唠叨。
“怎么这一副死样?一会儿,跟赵先生见面嘴甜一点!我也是为你好呀,嫁了人不用上班了,比你在外面好多了,他家离我们这儿也近,就在前面那个别墅区,都是有钱人住的,这样你也能回来照顾我,我养你这么多年了可不能白养……”
看着镜子里,李大莲按照自己的审美,给她描上夸张的大浓眉,涂上艳俗的口红,模糊了她原本的五官,显得艳俗难看。
越芽也没反驳,这样正合她意,最好那个她妈口中的富豪看不上她。
只是她没想到,对方好像很满意。
出门前,李大莲还给了她三千块,她说别人是有钱人,越芽身上也得有钱,气势上不能露怯,这样才是门当户对,不会掉价。
一听到那个门当户对,越芽心里一紧,一瞬间就想到了卓飞寻,她的心开始钝痛了起来,沉沉闷闷的不能呼吸。
赵一铁开了一辆大奔来接她,因为他们都是二中校友,他计划先一同游玩母校。
越芽原本想拒绝的,因为以前赶早坐班车去学校的经历,她觉得距离太远了,没必要浪费时间。
可是,李大莲一个劲夸赞跟她差不多大的准女婿好主意,所以,她也就没有说什么。
没想到他们开车,一个小时就到了,耗时是以前的一半,应该是班车绕路了,以及路上不断有乘客上下车花费了时间。
越芽收回飘忽的思绪。
赵一铁仍在喋喋不休,不断讲述他学生时代的光荣事迹,随后,又开始讲起他如何白手起家,如何克服困难发家致富,听到这个,越芽反倒起了点兴趣,强打精神听他略显夸张的奋斗史。
突然,门口走进一个男人,他穿着长款黑色风衣,藏青色工装裤,他的身形高大,气质冷傲。
他一进来,就吸引了餐厅里几乎所有人的注意,除了赵一铁仍在激情演讲。
看到他的一瞬间,越芽不由瞪大了双眼,她震惊地看着那个冷着脸进来的人往她这边走过来,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那个人,那个人是……越芽一手按着心脏,眨了眨眼,再睁开。
那个男生真的很像他!不,那就是他!
在餐厅里许多人的注视下,青年旁若无人一般,在越芽他们斜对面的一个小圆桌坐下。
他很高,看上去超过一米九了,应该是这么多年又长高了,他当年就很高了。
越芽控制不住自己,急切地看着对方冷漠的眉眼,盼望他能看看她,然后也认出她。
可能是她的目光太热切了,男生真的抬眼瞥向了她,他微微皱眉,露出一丝厌恶的神色,随后恢复冷漠低头看菜单。
越芽生性敏感,被他一闪而过的厌恶冻得全身冰凉。
“哼,这种小白脸没什么用的,除了给富婆舔脚。”
赵一铁拿叉子叉住一块牛排,恶狠狠地在瓷盘里碾了碾,叉子穿过牛肉抵到盘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越芽回头看着他,面露不快:“赵先生,话不能乱说。”
赵一铁看她生气了,立马赔笑道:“我,我是说一部分人,你怎么就这么的生气,哈哈。”说着他惨兮兮地放下叉子,“越芽,不瞒你说,我老婆就是被小白脸骗了,才跟我离婚的,所以我刚刚才这么说的。”
越芽深吸一口气,逼自己冷静下来,她失落地又看了一眼卓非寻。
她确定那个人就是他。
赵一铁察觉到她的神色,试探道:“这个人你认识?”
低头吃了一口蔬菜沙拉,越芽抬起头,神色已恢复如常:“不认识,我刚刚认错了。”
她没有勇气再看卓非寻,低头吃东西,食不知味,整个人魂不守舍,连赵一铁握住她的手都没有发觉,直到一个信封推到她眼前,越芽才惊醒般吓了一跳。
“这是……”
刺啦一声,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平地惊雷一般。
不知怎的,越芽猛地吓出了一身冷汗,她一回头就看到卓非寻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盯了她两秒。
那个眼神像是在看一只臭水沟老鼠。
收回视线,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晚上,越芽躺在床上,全身疼的无法动弹。
她被李大莲拿擀面杖狠狠打了一顿,因为她回来就说不能嫁给赵一铁,把李大莲气得够呛。
回程的路上,赵一铁又一个劲给她塞红包,越芽就直说她不喜欢他。
赵一铁说没关系,说感情可以培养,越芽下定决心,把自己是灾星的事跟他说了。
没想到赵一铁嘿嘿一笑说那正好,因为他也是这种人,其实他结了两次婚,他的第一任妻子和他们的女儿都死了,正好他们负负得正……
仰躺在床上,越芽不禁苦笑,现在她大概要感谢赵一铁吧,李大莲还指望他娶她,不敢把她真的打残。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但是回想起今天餐厅里遇到的人,越芽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似的,她怎么都不愿意继续麻木下去。
她很庆幸自己冲动了一回,回来之后果断拒绝,因为,她怕明天就没有那个勇气了。
可是,卓非寻好像没有认出她。
越芽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内心交织着惊喜,羞愧,失望,迷茫……
接下来的日子,赵一铁几乎天天来,每次提着形形色色的礼盒,把李大莲哄得晕头转向。
越芽想为什么他们两个不在一起,这一念头一冒出来,她赶紧打了自己一嘴巴,因为她觉得这样对不起致远爸爸。
越芽身体恢复了,她借口出门买菜,迟迟不愿意回去,在超市逛来逛去。
“越芽?”
有人在背后叫她,越芽回过头:“教授?您身体还好吗?”
“我还行。”卞晋跛着脚过来,他左腿恢复得好像不好,“来买菜?这几天你家很热闹啊。”
越芽点头:“嗯,有客人。”
“呵呵,我听说是你的相亲对象,是吗?”卞晋冲她狡黠一笑,“你就要结婚了,我能喝到你的喜酒吗?”
“您别这么说!我不喜欢他,不会……结婚的。”
周围几人投来惊疑的目光。
见她难得失措的样子,卞晋温和地笑了笑:“走,我们出去聊聊吧。”
越芽愣了愣,还是点头答应。
他们一起去收银台结账,她注意到卞晋只买了速食和几样生活用品,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没买闹钟。
不喜欢打探别人隐私,所以,她没有问过他为什么总是买闹钟。
“所以,你不喜欢那个人?”在广场上的长凳上坐下,卞晋放下购物袋问道。
越芽跟着坐下,她点了点头。
管不了会不会被李大莲看到她跟卞晋聊天了,因为她现在很迷茫,虽然她坚定自己的选择,可是李大莲这次好像铁了心了,她希望能有人给她点建议。
“你不喜欢,那拒绝不就是了?”卞晋捏了捏左腿,声音低沉,“婚姻不能强求的。”
“我,我拒绝了,可是……”越芽面露难色,秀气的眉毛纠在一起,好像有万千哀愁。
“是不是李大莲逼你了?”
听起来是询问的语气,但是看卞晋脸上一副确定的表情,越芽沉默了,她没有否认。
“走吧,我们回去吧,船到桥头自然直。”卞晋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他提起袋子,“到了小区门口,我先进去,不然那个泼妇又要打你了。”
越芽一时语塞:“你怎么……”
卞晋面露愧色:“以前害你挨打了,那个八婆不喜欢我,正好我也讨厌她。”
越芽愣在原地,第一次听他这么毫不留情的骂人,她突然有不好的预感:“您的身体……我帮您提袋子吧?”
“哎,不用,我一时死不了。”说着,卞晋往前走去,“癌症嘛,不就这么回事?”
越芽提着袋子跟上。
确实,他的脸色一如既往的蜡黄,但他眼里的光好像比之前更亮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李大莲从麻将馆出来,今天赢了将近两千块钱,这是她赢得最多的一次了。看来是这个富豪女婿给她带来的好手气。
这几天,她的女婿去外省出差了,要去半个月,不知道她这手气能维持多久。
今天她那一桌的牌友早就输光散了,又组不了一桌新的,但李大莲太兴奋了,赢了钱也没有回家,在麻将馆对别桌人的打法指指点点。
大家不胜其烦,又不想得罪她,她脾气臭太难缠了,最后麻将馆老板注意到,把她拉走,她就拉着老板聊天,一直聊到现在。
现在十二点多了,大部分人已经睡了,小区里灯光灰暗,树影凄凄,跟热闹的麻将馆一比,这里安静的恐怖,一阵冷风吹过,李大莲肥硕的身体竟起了一阵恶寒。
没来由的,她突然骂道:“越芽这个小婊子,我这么晚没回家,都不知道出来找我!”她缩起已经看不到的脖子,把手插进兜里取暖。
“阿嚏!”鼻涕流了下来,李大莲伸手去擦,口袋里的钱被带了出来,“哎呦!我的钱!”她忙蹲下肥圆的身子去捡钱。
黑暗中,一个晃动的黑影向她冲来。
李大莲吓得猛地站了起来,正要往旁边逃开,她突然眼前一黑,又扑通向后倒去,手上的钱掉在身旁,寒冷的夜风吹过,钞票不知道被卷到了何处。
一阵紧急的刹车声,撕裂了寂静的深夜,只差一米,黑色桑塔纳就会压到地上生死不知的妇女。
李大莲脑溢血死了。
所有的后事都是越芽操办的,她不仅要做事,还要挨骂。
李大莲的大哥来了,他举着仅存的左手对她劈头盖脸的打骂,说她是灾星,她一回来,他妹妹就出事了。
她是灾星这一件事,像是更加被证实了。
小区里的人开始真正地对越芽避如蛇蝎,就连胖婶也是,虽然她没有表现的很明显,但是越芽也看得出来她的害怕。
越芽手上钱不多,请不了他们去酒店吃酒席,她只能买菜自己做,在家里还有门口摆了十几桌酒席。
那些人虽然对她指指点点,倒是满意地吃了两顿饭,然后,拍拍屁股七嘴八舌地走了。
随礼钱都被李大莲大哥收了,第二天他就走了,说是家里有事。另外,他还拿走了李大莲的存折。
李大莲去世的第三天下午,陈微阳和赵茹终于赶回来了,这次,他们真的把孩子都带回来了。
赵青峰在一岁的时候就出国了,陈蔚蓝则是在加拿大出生的,两人对奶奶的印象只有偶尔的远程视频。
但是,两个小孩很懂事,按照他们妈妈的指示,虽然有点害怕,还是十分认真地对着蒙着白布的奶奶跪拜上香。
磕头跪拜完母亲,陈微阳红着眼,揪着越芽的衣领,把她从灵堂拖拉出来。
陈微阳指着越芽的鼻子,歇斯底里叫骂:“你他妈没资格给我妈守灵,你就是灾星!就是你这个扫把星害死我妈的!”
在一旁的赵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你说,从你来我家那年,我爸就给车撞死了!现在我妈也给你克死了!最该死的就你这个害人精,你怎么不去死啊?”
陈微阳越说越上头,啪啪扇了越芽两巴掌,把她扇倒在客厅的地上。
越芽晕沉沉地躺在地上,她已经守了两晚,几乎都没合过眼,现在躺在地上竟然觉得舒服的不想起来。
“好啦!你妈有三高,本来就不可控,这种事都算不准的,怪越芽有什么用。”赵茹过来拉起越芽,看她脸颊上浮起两个红掌印,越芽一双眼睛混混沌的,好像没有意识一般。
“我妈是有三高,可我听人说,这么多年我妈她一直没啥事,这个害人精最近刚回来,我妈就出事了。”陈微阳看越芽无动于衷的样子,更是万分恼火,冲过来又打了她两巴掌。
“你!”赵茹一时气结,没想到他会冲到她跟前打人,要不是她拉着,越芽得又摔地上了。
突然,赵茹冷冷道:“陈微阳,别在孩子们面前做这种暴力行为,否则,我们就别过了!”
陈微阳吓了一跳,他这才注意到,身后的一双儿女正瞪大眼睛,害怕地看着他。
李大莲刚好停灵了三天,该见的也都见了最后一面,当天就拉去火化了。
越芽要跟去,被陈微阳喝止了,还说等下葬也不准她跟去,不过被赵茹劝住了,越芽这才能跟着去。
李大莲葬在陈致远同一个公墓,只是位置隔了好几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