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越芽和卓飞寻发完信息,把电话卡从智能机上扣下来,换到那个巴掌大的旧手机里。
把智能机放书包里收好,她呼出一口气,转头看了看坐她旁边的中年男子,他仰着头张着嘴呼呼大睡,好像十分疲惫。
现在正值春运期间,车上人满为患。
越芽缩了缩身子,转头看向窗外,她的位置靠窗,和火车行进方向相反,风景在她眼前飞速倒退,晃得她头晕。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不久前卓飞寻在闸机前朝她挥手的画面,她突然感到一阵甜蜜和心酸。
她睁开眼睛,为什么会心酸呢?
回到家,越芽发现李大莲比之前又胖了很多,现在五个她加起来估计都比不过。
当天晚上,李大莲叫越芽拿出这几个月的工资单。
越芽工资四千,但是扣除五险一金,到手只有三千多。
“哼,这样……你每个月都能给我四千,那你怎么生活的?”李大莲斜睨着她,“你有存款吧?”
越芽不自觉攥紧了衣角。
李大莲拿着眼睛上下打量她,因为太过肥胖,变细的眼睛就像两条黑线一样在脸上跳动。
被她盯了好一会儿,越芽正要开口承认,李大莲摆了摆手:“算了,该给的你也给我了,你另外挣的我又不会要。”
越芽的手放松。
“哼,我又不是没有良心的人。”李大莲说。
除夕夜,因为新规定,城市里不许放烟花鞭炮,这个年突然没有往年的年味了。外面只有稀稀落落的几声散炮声,应该是小孩在玩。
李大莲去麻将馆看有没有人打麻将了,越芽一个人在家,她给卓飞寻发了过年短信,过了一个多小时,他才回了信息。
越芽突然很想听听他的声音。
但是,卓飞寻送她到火车站的时候,问过她在家是不是不方便接电话,她回答是的。
确实是有不方便的时候,但李大莲下午出去打麻将了是可以的,只是她不好细说了。
就像现在李大莲不在,她都不好意思打电话给他。她尝到了作茧自缚的味道。
即使毕业半年多了,那个上学不许恋爱的说辞早就不成立了,但她跟卓飞寻的事仍然不敢让李大莲知道。
如果李大莲知道卓飞寻他们家有钱,肯定会要一大笔聘金的,这是她之前大肆宣扬过的,说是养女儿不容易。
另外,李大莲不允许她远嫁,她怕没人给她养老,也强调过越芽必须嫁本地。昆市到南市有四五个小时,如果李大莲不同意她去南市,难道她要跟飞寻哥分手吗?
分手这两个字让越芽感到一阵窒息,她不由握紧了手机。
她看了眼手机,十点多了,李大莲还没有回来,估计是有麻将打了,没想到除夕夜都有人打啊,以前今晚他们都不打的。
越芽回到房间,犹豫着要不要给卓飞寻打个电话,纠结了许久,还是放弃了。
既然是她说的不方便,那还是不打吧,这个时候他在跟家人团聚,打扰他也不好。
晚上躺在床上,越芽竖起耳朵听外面是否有人放烟花,结果是安安静静的,只偶有几个人声,没有了烟花鞭炮声,这个除夕悄无声息,寂寞如雪。
在一片寂静中,越芽竟然失眠了。
不知为何,她胡思乱想,停不下来。
她控制不住地想了很多事情,文游哥到底怎么样了,她和飞寻哥以后能不能永远在一起,甚至,她还想到了卓非寻,他在世界上的哪个角落过这个新年呢……
半夜一点多,外面传来开门声,接着李大莲骂骂咧咧地从她房门走过,随后是一阵叮呤哐啷的洗漱声,最后传来砰的关门声。
看来她输的不少啊,每次她输了钱就会这样,输的越多动静越大。
越芽睁着眼,直到四点才睡着。
五点不到,因为十几年的生物钟,她又自然醒了,再睡就睡不着了,她只能起床去煮早饭。
越芽没睡好,精神恍惚,薄荷饼放了两次酱油,她自己还不知道。
李大莲快一年没吃到这个饼了,本来满怀期待,谁知咸的要死,都是酱油的味道。
“呸!你个逼的,怎么做的?!”李大莲把饼吐在碗里。
越芽一听又惊又羞,怔在餐桌前。
李大莲很久没骂她骂的那么凶了,她低头嗫嚅道:“对不起,我大概酱油放多了。”
“大年初一就这么晦气!还不去重做!”李大莲把薄荷饼丢在她面前,差点砸到她身上。
越芽原以为她是昨天输了钱才这么坏脾气,刚好她就撞她枪口上了,几天后她才知道,真正的原因。
年前,陈微阳说年初二会回来看她,结果初一早上又说不回国了,说是赵茹临时要办个什么新年派对。
越芽知道后,心想她哥真是不会说话,另外找个借口就好了,干嘛要说是赵茹办什么派对呢,这不是存心气你妈吗?
随即她恍然大悟,他们打电话的时候,她那个嫂子必定在旁边“说漏嘴”了。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赵茹对她的婆婆还是一如既往的态度。就因为李大莲当初说她是一个不检点的女孩。
李大莲确实在背后说过赵茹,但是从没敢当着她的面说,越芽一开始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后来她上大一时,赵茹打电话给她,她才知道的。
原来高一那年暑假,赵茹偷听到了李大莲劝陈微阳的话,李大莲说她来历不明,搔首弄姿,肯定是水性杨花的人,陈微阳反驳“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她在我心里就是全世界最好的”。
越芽觉得李大莲又可笑又可怜。可怜的是,不管怎样,她只是一个想念儿子的母亲罢了。
突然,越芽想起了什么,她瞪大眼睛。
是了,那次通话,她的嫂子还对她说“你既然上了大学,可以去谈谈恋爱啊……我教你哦,不管如何,那个男人一定要对你好”,当年她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因为那时候她并不认为自己会交男朋友。
大年初三,李大莲去她的一个朋友家吃饭,要第二天回来,越芽一个人在家,她身心轻松,整理自己房间的时候,听到有人敲门。
她疑惑着开了门,见门外站着一个高瘦的中年男子,戴着一副银边眼镜。
“卞教授,您怎么来了?”
卞晋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越芽,好久不见了,方便进去坐坐吗?”
越芽心里吃惊不小,她飞速地往门外扫了一眼:“方便的,卞老师请进。”引他进了屋,坐在沙发上,她拿了茶叶,给他泡了一杯茶。
“谢谢。”卞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那个,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没,没有。”越芽略局促,在另一边沙发上坐下。
“哦,那就好。”卞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接着又问了她毕业和工作上的事情。
“越芽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呀?”
他转的太突然,吓了越芽一大跳,她嘴角抽搐,正要否认,卞晋抢道:“我就这么问问,对不起,失礼了。”
越芽尴尬地笑了笑:“没关系。”
卞晋直勾勾地看着她:“不过,我觉得越芽你不是三心二意的人,你如果恋爱了,应该是对感情认真,能够从一而终的吧?”
越芽垂眼看着茶几:“教授,这个我不知道……”
“呵呵……”卞晋眼神闪烁,意味不明,他把茶喝完,又随意聊了几句就走了。
越芽把他送到门外,看他转身回自己家的背影,莫名感到阴恻恻的。
她回到屋里,把茶杯里的茶渣倒在厨房垃圾袋里,洗茶杯的时候,她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卞教授说过的话。
那是一个她高三毕业后的暑假下午。
她打完暑假工,在大学开学前几天回家整理东西,李大莲外出旅游了,她一个人在家,卞晋千邀万请她去他家看电影,她推辞不过,只能去看了。
他们看的是《泰坦尼克号》,影片的最后,卞晋说男主救了女主,女主后来还是跟别人结婚生子,看来爱情什么的虚假的很。
那时,因为是第一次去他家,她很不自在,又担心万一李大莲回来,发现她在这里,那一定会把她打死的,因此整个影片,她看得提心吊胆,十分不投入。
卞晋说话的时候,她随意附和了几个“是的”。
现在想起来,他那时语气不对劲,完全不像他平常温和的样子。
越芽把杯子放好,朝客厅的窗户外看去,外面几棵常绿的桂花树,与往常的冬日无异。
第二天下午,李大莲兴高采烈地回来了,看到她喜形于色,越芽肯定发生什么好事了。
果然,李大莲喜不自胜:“微阳给我打电话啦,说过几个月一定会回国呢,这次回来会在家呆几个月!你把房间收拾好,到时候让他们睡,毕竟他从小睡那个房间。”说着白了她一眼。
越芽唯唯点头。
李大莲拿了钱出去打麻将了,越芽回到自己房间。
她踩着凳子,打开最高一层衣柜,手伸进衣服和被子里掏了一阵,拿出一个红色塑料袋,她跳下凳子,坐在床上,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白色的胶皮笔记本。
自从去年过年,决定放下卓非寻的时候,她就把这本日记本放在家里了,一开始她非常的不习惯,毕竟这个本子她一直带在身上。她也担心过日记本放家里会被李阿姨发现。
看着手里的本子,她好像在和一个久违的朋友见面,随意翻阅了几篇,越芽看得笑出了声。
那些年少时觉得天大的、严重无比的事情,现在看起来好笑的很。
陈微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候她在外面上班,她不安心把本子放在家里,她想这次回南市要不要把它带走。
犹豫万分,她还是先把本子收进抽屉里。
晚上,越芽做好饭,就等李大莲回来开饭了,她在收拾厨房的时候,李大莲回来了。
越芽转身对她说:“妈,吃饭……”
话没说完,却见李大莲气势汹汹地冲进厨房,感觉不对,她立马缩着脖子。
“啪啪”两声,越芽顿时双耳轰鸣,她身体晃了晃,赶紧扶着台面站稳。
“隔壁卞晋是不是来我们家了?!”
越芽头晕目眩:“……嗯。”
李大莲一把揪住她的耳朵,吼道:“谁允许你放人进来的?啊?”
“……”
手上使劲一拧,李大莲凶道:“你们说什么了?”
越芽疼得渗出眼泪:“……他就是问了我毕业的事。”
放开她的耳朵,李大莲顺手又打了她一巴掌:“我不是说过不要跟他来往吗?他为什么这么关心你?你们私下联系了?”
越芽脸上火辣辣的,她垂着头:“没有,就是买菜的时候碰到过几次。”
“哼,最好是这样,你个贱逼,不要害得我被人说三道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