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武把盏倒酒,歪着头问:”老哥,今天喝多少?”
姚乡长笑嘻嘻的说:”一杯,下午还有工作,喝多了影响不好。”
杜云武说:”好,就依你的,今天都喝一杯。”
姚乡长环顾屋里,嗓门响亮地喊:”大家伙谁也不许多喝呀,下午还有工作,别弄得像国民党似的,一出门东倒西歪的。”
一杯酒对会喝酒的人来说实在不算什么,珍惜着抿几口就没了。
矮子家的端上了热气腾腾的大白馒头,姚乡长拿一个在手里,夸赞着说:”我就爱吃矮子家的蒸得这大馒头,又香又甜,别人怎么就蒸不了这么好呢。”
矮子家的赶紧顺杆爬:”乡长爱吃就多吃些,锅里还有很多,够你吃呀。”
姚乡长咬了一口,鼓着腮帮子嚼着说:”行,一会吃剩下的我拿走几个,晚上再吃。”
”这叫吃不了兜着走,你记住了,千万不要忘了给乡长兜馒头呀。”杜云武笑嘻嘻地,忽又想起什么似的问:”怎么不见春梅?她去干嘛了?”
矮子家的说:”她说身体不舒服,一个人在会计屋里坐着呢。”
”人活着身体哪能没个小痛小病,也用不着那么娇气。”杜云武吃着菜说:”你去喊她过来吃饭。”
矮子家的答应一声去了。
矮子家的几步来到会计室,隔着窗户看见刘春梅正把头伏在桌子上,似乎睡了。
她用手指头敲了敲玻璃,见她在里面没有反应,就走几步上了台阶,去推门,但门被她从里面拴上了。
她犹豫了片刻就离开了。
她觉得这闺女也许身体的确不舒服了,不打搅让她休息一下也好。她觉得这闺女也许累到了,让她休息下也好。反正她没想别的,就一个人离开了。
灯光昏暗吗?
杜家并不吝啬电费,因为他家从来都没拿过一分钱的电费。屋里点的是一百瓦的灯泡,够亮的了,可杜家婆娘费劲地睁开眼睛,感觉眼前还是很昏暗。
”你醒了?”
她看到杜云武就坐在自己的面前,脸色很黯淡,没有一丝血色。
”我的儿呢?我的儿呢?”
她挣扎着想翻身去看躺在地上的小儿,但一动弹腿上二次断骨发出了钻心般的疼痛,疼得她出了一身的汗,险些又昏了过去。
”儿子死了,儿子死了。”
他喃喃地说。
”我的儿呀······”
她痛苦地摇晃着脑袋,泪水像开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
儿子就躺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想摸摸儿子,伸出手来夠,但就差咫尺却似隔了千山万水般的难以逾越。
最后她的手抓住了离她近的杜云武的腿,使劲地抓捏着,哭着问:”你告诉我,我的儿子怎么死的?”
”他是被郭所长开枪打死的!”
杜云武漠漠的说。
”我儿子究竟犯了什么罪,他为什么要开枪打死我的儿子。”她咬着牙问。
杜云武说:”他不是故意的,这是误伤。”
”误伤?我不管什么误伤,杀人偿命。我只要他偿我儿子的命来。”
她费劲地抬头看了一眼周围:”那个挨千刀的呢?人呢?”
杜云武说:”我让他走了。”
她瞪他:”你为什么要放他走?我要他给我儿子偿命。”
杜云武看着她,压低声音说:”老婆呀,你听我的,咱们不要他偿命,不要他偿命。”
杜家婆娘说:”为什么呀?难道我的儿就这样白白的死了吗?”
”不这样还能怎么样?”
杜云武突然提高了嗓门,拧着眉毛对她吼:”我们把郭所长杀了,我们的儿就能活过来吗?”
婆娘被他的样子吓住了。
”那样做了,对我们有什么好处?还不是白白的又搭上了一条人命?何况,人家郭所长今天留下来也是好意,好意帮咱们捉鬼的。虽说失手害了咱们的小儿,但如果我们抓住不放,我们不成了忘恩负义了。这样传出去,你让我今后在这个圈里怎么混?”
杜云武狗一样的耸着鼻子,鼻孔翻翻着,暴露出了里面长长的鼻毛。
杜家婆娘痛苦的咬紧牙。
”你听我的,咱们不要他偿命,咱们不要他偿命,他这辈子等于都是欠咱们的。他就要调到县里当副公安局长了,以后还有高升的可能,他欠咱们的以后一定会好好报答咱们的······”他的语气忽然又软下来,轻声细语的像在哄怀里的小儿。
杜家婆娘无可奈何的用头一下一下的磕地。
”文龙虽死了,但咱们还不能乱,就算再伤心也得忍着,文龙死了,留在家里总不事,我们自乱了阵脚,谁来处理小儿的身后事?咱们不能乱,越是困难当头越不能乱。你先在家里守着小儿,我去召集咱们家里的人过来。”
杜云武说完就想站起身。
但试了几次都没成功,他咬咬牙总算努力站了起来,但两条腿像没了筋骨的面条,只晃了一下,就一下子向前扑去,身子一下子扑在锅台上,额头也重重地磕在了锅台的墙壁上。
”当家的,你没事吧?”
地上的婆娘急惶惶地问。她还是关心他的,尽管心里恨他,但她知道他还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没有他,她无法活。这也是这么多年,她和他吵吵闹闹也要过下去的原因。如今,闺女还在大炕上发疯,儿子死了,她更是把他当成了唯一的依靠。他若再有个三长两短,她真的无法活了。
杜云武感觉额头裂开了一道缝,接着便有热乎乎的东西流到了脸上,他咬咬牙重新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说:”我没事,我死不了。”
他说完这句话时,心里也是翻腾着说不出来的苦楚,这一生,他还从来没有这样困顿过。
杜云武走到了门口又停顿,盯着地上的婆娘,说:”记住,有人问起文龙怎么死的,你就说是他喝醉了,自己跌在了粪叉上,被粪叉刺穿了心脏死的。”
这也是他费尽心思想出来的死因,他既然不想追究郭所长,也就要为他的过错找到借口,不然,儿子白死了,郭所长也留不住了。
杜云武叮嘱完,就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我可怜的儿呀·······”
杜家婆娘在他身后压抑着声音哀号着。
这时的婆娘其实心里也没了分寸,儿子的死让她心乱如麻,到底该怎样处理后事,她也是没了主意。但她知道遇到困难要听当家的话。因为这么多年这个家所有的事情都是他拿主意。无论什么事,听他的不会错。
是夜,但真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了。
杜云武看看东方,看看西方均都没有一丝的亮色,看来这正是夜深的时候。
风有些凉,很快的就让他瑟瑟发抖了,连脊梁骨都像被擀面杖擀来擀去的疼痛。根根骨节似要爆裂般的难受。杜云武麻木的想,死莫非就是这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