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修筠紧闭双眸再无丝毫声息,宗延黎终于感受到了那如暴风般席卷而来的情绪,是何等的痛彻心扉,昔日新兵营同帐之中,那个瘦小的少年是她重生而来睁眼所见的第一人。
而今……
宗延黎近前一步,双手捧着白修筠的脑袋,低头以额头抵住了他的脑袋,似乎逐渐感受到了他身体里缓慢消逝的余温。
“把他剁碎了喂狗!”宗延黎直起身来,垂眼盯着那亡于白修筠脚边的都哲,口中话语森冷而充满泄愤的情绪。
“带小白回去。”宗延黎转身看着眼前兵戈未歇的战局,提起刀剑跳入战局之中,蒙奇欲要开口却被裴良拉住了,冲着他摇了摇头任由宗延黎入战场厮杀。
这一场战事以乌桓全军覆没为终章。
宗延黎最后亲自为白修筠盖上了棺木,她太明白了,当时的战局之中,若白修筠挣开束缚不行同归于尽之策,而是设法出逃,那么宗延黎为接应他势必会被阚石所伤,甚至可能一死一生。
若一定有个人要死。
白修筠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自己。
他为求死而去,也为杀都哲而去,一命换一命,他相信宗延黎看到他求死之志,一定会助他。
宗延黎自步高轩口中得知白修筠与他策应,等的就是这个逃脱的时机,但是步高轩却并不知道白修筠逃脱为的不是脱险,而是要以命相博,他以如此决然之态反身杀入敌军军阵,杀至都哲面前。
与敌军将首同归于尽。
在这一刻的白修筠,与前世同样杀入战局的白修筠重叠,他从来都不是弱小的,他的伟大不逊色于任何人。
“将军,残局收拾的差不多了。”龙飞光掀开营帐入内,看着宗延黎抿唇道:“并未搜寻到越于其的踪迹,想必此人已经潜逃回鲁军之中了。”
“好。”宗延黎垂眼敛下眼眸之中情绪,站起身来道:“传信回乌桓,将都哲所为,赛雅公主之死公之于众。”
“命乌桓即刻受降,若胆敢再立新王……”宗延黎眼中似有戾色横生,冷声道:“本将军即刻发兵,不屠尽乌桓之众绝不回头!”
龙飞光当即垂首应下,刚要转身下去的时候又顿住道:“白将军的尸首已运送回乡,其家中未有亲人,以托付村中长辈代为下葬,与他的阿嬷藏在一处,也算是……团聚了。”
宗延黎张了张口,哑声应下:“好。”
乌桓全军覆没,鲁国再无帮手,宗延黎没有太多的时间去为战死的兄弟悲伤,转头便要继续紧锣密鼓的准备战事。
卑恩斯这只老狐狸行事谨慎,眼见宗延黎势头正盛便退回了西桐关避战不出,显然是打算暂避锋芒。
冬月悄然而至,乌桓也在大雪落下之日送来了降书,一同送来的竟还有一对头颅,那赫然便是赛雅与都哲一双儿的项上人头,也是当下乌桓仅存的王室血脉。
这些老仆为求自保,竟自以为是的弑杀幼主,奉其头颅来宗延黎面前表忠心。
“全杀了!”宗延黎只看了一眼那血淋淋的人头便再难多看一眼,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她为赛雅感到可悲,为她感到不值,也为整个乌桓感到可笑。
宗延黎忽然想着,若当初她告知其自己亦是身为女子,可能令其多一份为帝的决心?
那样的话,她是否不会走到今日这般田地?
宗延黎说什么都晚了,她杀了那些弑杀幼主的奸妄之臣,将他们的人头连着降书一并扔了回去,她言说自己与赛雅王后的情谊,令乌桓厚葬其子。
她在告诉所有人,乌桓虽降,但史书之中必定存有乌桓公主赛雅之名。
宗延黎之举引得乌桓震动,天下为之歌颂。
大雪飘落似白幡晃动,北风吹来像是含着句句哽咽的哭声。
战事暂歇,乌桓再次送来降书,连带着还送来了无数的粮草军械,祈求平息宗延黎的怒火,饶恕他们愚昧无知的百姓。
宗延黎终于接下了降书,命人送去了大乾,不日大乾便会派遣使臣前去接管乌桓,而宗延黎也迎来了又一个年节,在她跨入三十五岁的这一年,天下所征之地,只余下一个鲁国!
十五岁入军营,整整二十年的征战,她从未止步。
“将军吃碗面吧。”高飞林端着一碗面入内,对着宗延黎低声道:“鲁国一时难以攻破,将军当爱惜自己的身体。”
“今年年节准备的简单,一会儿从我私库之中拨出些银钱来,发给将士们。”宗延黎从一堆军书之中抬起头来,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低声说道。
“将士们并无怨怪之心,大敌当前一切从简是应该的。”高飞林抿唇看着宗延黎道:“您别总是一心为了军中,也多想想自己……”
宗延黎抬眼看向他,随略显无奈的笑了笑:“知道了知道了,你身上伤势已是无碍了?”
高飞林点头应着:“早就好了。”
宗延黎伸手端起面碗来道:“行,一会儿让步高轩来见我。”
“是。”高飞林见宗延黎吃饭了心下稍安,低头应下就出去了。
步高轩闻讯过来的时候宗延黎刚刚吃完,瞧着眼前瘦高的男人,微微抬手示意他坐下说话,步高轩却不敢轻易入座,而是站在原地。
宗延黎未曾强求,抬眸看着他说道:“我说话算话,你既戴罪立功今后便是我宗延黎的人,对此你有何要求尽可说来。”
步高轩看了宗延黎一眼,似在衡量她话语的份量,沉吟片刻说道:“我不是领军之将才,又不想屈尊旁人,若要我所求,可愿做将军亲兵,日后只护将军身侧,听从差遣。”
“哦?不想领军?”宗延黎看了步高轩两眼道:“你可知领军之将军功之数不少,若你为我亲兵护军,可未必挣的几分军功。”
“我知晓。”步高轩倒是自信,当下抬声说道:“若我想抢军功,以我射技,轻易便可取将首,不愁没军功。”
“……”
真是狂妄。
宗延黎看了步高轩两眼,最后一笑说道:“既你如此决定,那就依你。”
宗延黎摆手,让步高轩去找高飞林取取经,日后便与之同帐相处了。
这边事情了结,宗延黎又继续书军报了,裴良几人亦是忙的不见人影,听说是被赵掌簿哭着求着去帮忙清点军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