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带头回礼,望其轻盈一跃,青色发带扬在空中,不由点头,满眼笑意。
终于放下一切。
前数三十年,袁成复有一半时间在汴梁度过,但值得回味的时刻并不多。数不清的街道,数不清的人,都是过客,京城于他来说,像一个符号。
朱华在京城的时间不长,加起来许有一年,却都和袁成复有关,让她常常惦记,即便以内卫之责远赴他州不知前路,心中也是充实与满足。
“仲夏,我们以后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呀。”
“你想回来吗?”
“也不知道。”
她拉着他的手,在于她而言更为熟悉的街道上慢慢走着,跟他讲自己来往于衙门官邸之间发现的有趣的店面。多是吃穿用度,烟火之中,他听着她的见闻,嘴少有合拢。
她会带着韩梅去看花布,会去芙蓉阁问问时兴的装扮,太复杂的发型和妆容她是学不会。
韩梅总是不好意思,姑娘们就喜欢拿她打趣,问她万大侠到底有没有心上人,难道真的男女莫近。任谁皆看出他二人站在一起不远不近,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对方却立刻明白。
内卫聚会,左流云弹过《高山》与《流水》,万知喜《高山》,韩梅喜《流水》。大家不是没有撮合过,他们倒还是那样,所谓亲密,和朋友们的相处也没甚区别,只不过一个男,一个女。
袁成复退位,万知接过承诺,继续带领内卫辅佐新皇。朱华走了,也有别人离开,韩梅留得最为坚定。左流云本也要走,看她这样又留了下来,非要瞧瞧这俩人能弄出什么名堂。
践行的酒桌上,趁万知和孙奇微忙于禅让典礼早退,左流云拎起酒壶找韩梅划拳,青瓷小碗碰撞声音清脆,碗壁翠绿竹叶晶莹剔透的露水被竹筷敲落。
“知与不知,世间仅一事难断,敢问韩女侠,弦音知几分?”
“不敢全知,不愿不知,几分弦音,入耳则妙。”
帘后红色一闪而过。左流云自罚三杯,韩梅亦举杯与人相敬,众人碗底空空,只余笑意。
“仲夏,韩梅什么意思,你懂不懂?”
“不太懂。等女侠给鄙人答疑解惑。”
朱华站定,认认真真看着他,说:“将来你若想回来,我们一起。无论去哪儿,我们都一起。”
袁成复听了,只知看着人乐,看得她直笑他傻。他反握了她的手,“傻就傻吧,谁叫我们丛然也这么傻呢。”
“到时京城不知道又有什么好吃的。”
“你怎么光想着吃。宫里那么多好东西,没吃够?”
“那不一样。你肯定没排过队抢过东西吃。”
“啥东西一等也不好吃了吧。”
“哈哈,我也懒得等,不过跟你一起等,或者你替我等,应该也不错。”
“多麻烦,加点钱让人家留一份不就好了。”
“说得轻巧,你有钱吗?”
袁成复摸摸口袋,想起自己就这一身行头跑了路,干笑着摸摸胡子,“女侠说得都对。”
他们还去了文玩行,因为朱华想起如今京城颇受人追捧的神秘画师。落款“随遇”,无人见过真身,也不知其究竟居所何处,好作兰花,也好作仕女图,栩栩如生,题词在侧,更添工巧。
进了几家店,叫袁成复评鉴笔触,他也看不出此人到底是男是女。又去一家,老板拿出一幅字,是一首七言律诗,念琼花。读了几遍,忽然辨出一枚小小芙蓉刻章,曾在丞相所呈公文夹带的材料里见过。记得丞相说那是郝万章留下的,他也知道戴晓兰回京接了芙蓉阁的掌柜。
“她现在过得可好?”
“挺好的,阁里人皆服她,外面也没人敢欺侮她。闲暇了,她就回戴府看看女儿。”
老板挽留他们再看看别的,见二人行礼谢过,只有把字卷起放进大肚钧瓷瓶,跟幅烧了一角的画挨着。
“金乌黎会去哪儿?虽说没有子嗣不得留在后宫,她真要去终南山?汴京、洛阳,道观也有许多,离得近些,不知兄也好给个照应。”
“她早就想好了。终南山历来许多隐士,她就好与人交往,哪里真的寂寞。我送了她一只玉镯,希望将来能帮些忙。”
“那就好。”朱华忽然停住,做出些为难样子,“你收了那么多好东西,走了也不带几样,也不让我带几样。你这挑嘴,就我存那点儿钱,肯定不够你败的。晓兰还会吟诗作对,我可养不起你。”
“那……”袁成复微微躬身,笑得讨好,“女侠不嫌弃,袁某去做个花匠,女侠帮夫君走街串巷,做个卖花郎?”
“不行。”她一本正经答道,见他笑容僵着,扑哧一声笑出来,“还没过门呢,少占我便宜。”
“现在不是,马上也是了。”
“我要跟玄清道长告状。”
“师父肯定都算好日子了。女侠,你行行好吧。”
嘴边蜻蜓点水一碰,方还得意的女侠登时烧红了面庞,几步冲上去拽了人的袖子作势要打,“有人看着呢!你还是小孩子么!”
出来逗鸟的老板一边偷瞄一边装模作样逗自己的八哥,见这女侠把刀往男人手里一放,扭头几步不见踪影,男人提着两把刀剑,慢慢悠悠走着,不忘给自己拱拱手行个礼。没两步,女侠又飞身落在男人面前,拉了人胳膊匆匆走了。
“哎呀,这小夫妻,怎么看也不是没钱的主儿啊,早知道找幅葡萄给他们看了。”
八哥一边说话一边乱蹦,“信球,这位爷,恭喜发财,信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