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有选择,几个兄弟,可能唯有他懂袁成复。无论臣子如何劝谏皆不修帝陵,他这幺弟,想的还是那片青山。
他问卢琛,自己若是帮了二哥,他可是要提自己回去复命?
向来寡言循礼的人却念了他的表字。“内卫讲忠诚,也讲自由。实秋,范阳卢氏的族谱早已除了我的名,这么多年,唐门哪还有人认得我。这一手银针,也无人可传,我当你都明白。”
宫城里燕王的住处有一排松树,干枯的松针铺满地面,踩着松软。天冷,飘了雪,又慢慢变大。京城到幽州的路,对于上了年纪又一直养尊处优的女人来说还是太过劳顿。刘氏途中染病,到幽州府没多久便郁郁而亡。血缘之亲,不倾注感情,也形同路人。
亲人还有谁?银冠冰冷,拂过雪花的手温热,不善言辞的关心从唇齿渡进心底,袁成桂靠在树上,握着橙色的云结,微微仰头,落下的雪化成泪。
袁平裕抱着书跨进宫门,宫人说燕王殿下在书房,领人去禀报,获了准许便端茶请世子落座。书放在手侧,袁平裕翻看自己所记疑问,抬头望着窗外墨绿的松树思索,忽地面红耳赤,抱书而逃。
年夜袁平裕又多了两个弟弟妹妹。大的女孩有八九岁,虽然已经见过两个叔父,在袁成桂身边坐着,还是直躲。筷子不小心掉在地上,嘴一咧又忍不住哭起来,见袁平悦跟修容玩得开心,想找娘又生生咽下去。五岁的小男孩不知道原因,跟着也哭。金乌黎赶紧把袁平悦放下去哄,小男孩却跑到袁成桂腿边抱着,怯怯地又有些疑问,问娘亲怎么不一起和爹爹吃饭。
宴席气氛不算太坏,因有女人忙着。金乌黎给将去北地的孩子们讲自己的童年,虽然实际相隔甚远,草原、大雪、骏马,幽州也都是有的。袁成桂适时插几句,孩子们皆听得入了迷,对将来的生活渐渐没那么害怕。
雪地里,金乌黎左右手各一个女孩,让袁平裕把漂亮的呲花点着塞在小闺女的手里。小男孩儿在她屁股后面跟着跑,又去看袁平裕放烟花,被袁成桂抱得远远的。和孩子们开心地笑,也没人知道她独自一人常常哭过。袁成复独自站在灯下看着。
子时更鼓一敲,雪又下了,白日宫人扫出的小径又在灯笼下映出一层灰白。
袁平裕跟着王小芍回到自己温暖的房间,由人服侍脱了外衣擦洗,他忽然问她,想不想自己爹娘。小芍笑笑,她娘早死,她爹只想把她发卖了,幸好王大人将她买了,又有幸跟着大姑进宫,否则早不知死在哪儿了。
“世子是不是累了?要不我叫人烧水来洗个澡?”王小芍替人把发绳解了,拿把梳子慢慢梳着,又给人按按头。
“不知道,只觉得过年好没意思,明明小时候很喜欢。”袁平裕扭过身子把人抱着,小芍站着,轻轻拍着他的背。小心嗅到她衣服上的淡淡香味,夹杂着外面的冰雪味道,他又说:“小叔也不开心,听我祝颂,愣了一会儿才回我,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以为他会夸我做得不错。”
“好啦,陛下整日操劳,我也瞧出些憔悴来,你多体谅体谅。”
“谁体谅我呢?小芍,好姐姐……”
“世子!世子……平裕……”
烛影摇红,情窦初开,窗外冷风呼啸,衾被下年轻的心火热又柔软,微微啜泣,细语呢喃,所谓禁忌,抵不过陪伴。
四更鼓,王小芍抹了泪批衣起身,以为熟睡的少年又从身后紧紧将她抱着,满是惊慌。
“别走!芍姐姐别走……别不要我……”
比之成熟的姑娘唰又掉下泪,“世子,我已犯了错,全当是我的错……趁还没铸成大错,我当自请离宫。”
“别!我的错,是我的错……我要娶你,我会娶你,你别走小芍……陛下不会知道的。”
王小芍咬着自己的手,努力不哭出声来,袁平裕就跪在她身前,俯在她腿上求她留下陪他。她在这崇德宫十年了,也做了十年所有人眼里能干好学的好姐姐。是不是不读书她就不会这般难过?从前的主人视她如几出,王芷临走还请她帮忙照看两个孩子。真不该啊,可她确实陪着这孤独的小小少年一起长大,知晓他心底的所有秘密。
“世子……你是要做太子的,你要做下一个明君,我不能……不能扰乱你的心志。”
“可我不想一个人啊,小芍……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她不该心软的。他当她是什么,她又当他是什么。
掩人耳目,常常偷欢。私心和理智,还是那份说不清的感情难斩断。
酷暑难捱,王小芍在崇德宫私厨给袁平裕做清凉吃食时不慎晕倒,袁平裕急匆匆请了宫中医术数一数二的安太医来看。安太医把了脉,安慰袁平裕说人只是中暑,休息一时即可,也不需开药,施针便醒。
见袁平裕对一宫女颇为关切,也知王小芍侍奉世子多年,安太医思索一时,翌日借为陛下调理身体去了清风苑。
屋里袁成复摇着扇子与万知下棋,万知哪是他的对手,脸上贴了数道条子,仍一边玩笑一边胡乱落子。
安太医谢了赐茶却顾不得喝,擦擦汗,躬身行礼,小心道出王小芍有孕在身,将有四月。
袁成复笑还挂在脸上,第一遍没明白,听第二遍,啪收了扇子摔在棋盘上,黑白的棋子飞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