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四年,三月初十,帝携世子祭拜春蒐之时,宫墙之内,宠妃修容不幸失子,伤心欲绝。龙颜大怒,令后宫妃嫔禁足,宫人亦不得请假外出,使大理寺介入清查,并查奸细,缘何金国知晓帝王信物并以此威胁。
查得肖才人私自从宫外购买药物,亦有御医受外人指使。追溯药物来源,竟追出京师名药堂与扬州仁和堂的书信,又溯到刺史府。御医则在年前突然收到家人从鄂州随信寄赠的大笔钱财。
月底内卫报江陵渡口查处违禁火药千斤,搜得兵部伪造签令一份、燕王亲笔一封。大理寺卿杜宇择机历数楚王罪状,宫变、行刺、加害皇子,谋逆之名一出,举朝哗然。
在余杭巡视的御史林远四月初三返京,初六入中枢述职。报鄂州、荆州、潭州几地驻兵人员皆非满额,但申领军费以满额计,因而领兵者多富裕。察荆州多年未征劳役,劳役皆收拢乞丐流民代替,虽有吃住,但常常劳累而死,试图反抗者皆被处刑。而本应征役者,皆另有赋税名目代替,常见贫农无税可缴最后卖身为奴,以求大族庇护,可朝廷早已禁止贩卖奴隶。
路遇庐陵,得知赣江水运表面官府监管,实则混乱不堪,多落于私人打理,所收保护费使过路船只苦不堪言。余杭茶税太高,大族茶田收茶农的抽成也颇高。又多见士族与扬州、越州刺史交好,以多推举学子上京入仕。
除此之外,林远自陈去秋替楚王带信一封与吴王,但所言何物,吴王又作何反响皆不得而知。
帝又令世子领职协查京城官员贪腐,涉事官员的笔录、信件往来一桩桩都总结成文递上御案等待发落,一时在京官员惶惶不安。
燕王久居边关,新皇登基后第一次进京述职。上书自陈罪过,被手足之情蒙蔽,险起战端,罪该万死。帝与其仍兄弟相称,未曾责怪。
楚王之乱牵连甚广,从春到秋,此间丞相等近臣皆有建议缓缓图之,向来从善如流的年轻君王只在此事并未纳谏。
以吴王意欲联合楚王谋反,没收封地,废其为庶人。
荆楚之地主官多被罢免谪贬。
为清净后宫,贬肖才人入冷宫,除修容外,其余嫔妃皆降一级,并遣前朝夫人归乡,宫人不忠者全部发配甘州边塞。
至于学子选拔不公,朝臣评议激烈。有人认为江饶、江浙学风甚好,人才质量确实更胜一筹。有人抨击几地经举荐入仕的学子或行事轻浮,或因循守旧,或与人同流合污,脚踏实地者少数,不如西北及北地学子坚韧刻苦。
吵嚷近一月,新入职官员的评判推后,待吏部年底考核再行议论,但一些高官的惩治板上钉钉,旁人再有不满恐也要被牵连。迁扬州刺史至潮州任刺史,饶州刺史至永州,吏部两侍郎皆作调动。又联系当年学子刘敬宣违规选拔,罢礼部尚书至鄂州任长史,其子王牧职位不变。刘敬宣本人有功可免牢狱,但其未解婚约再娶不合法理,罢其兖州刺史往云州任长史。
朝中空缺要职,除中书侍郎以御史林远补阙,其余并未立刻递补人才。秋试上榜学子所去多为地方官员,在京为官的品级都不高不低。而世子常常领职与各部协办事务,渐为各路人才相识相知。
转眼冬至,燕王又从封地回了京城,久违地回来过年。他给袁平裕带了一顶狐狸毛的帽子和一件披风,都是纯白的,穿戴整齐显得人好生俊俏。
“上次没来及仔细看看你。”袁成桂拍拍少年的肩膀,不由感叹,“这眉眼,多像大哥,鼻子倒像他娘。”
袁成复收着桌上摆满的各类文书,把袁平裕刚交来的文章折起压好。宫人送了姜茶,袁平裕接过,朝许久不见的三叔敬茶道谢,又看看袁成复,也不知再说什么,倒有些拘谨。
袁成桂坐下,笑笑,“怎么,仲夏,还没忙完?到年跟前儿,叫平裕歇一天,你也歇歇,陪我说说话。”
少年行礼告退,人前沉稳,出了门就忍不住拿下帽子在手里摸来摸去,两个叔叔在窗前看了,都忍不住笑。
坐回茶桌,袁成桂示意袁成复伸手,摸摸脉看看脸色,“春天瞧着你像是瘦了,怎么入了冬,也没补回来点?卢琛可给你看过?”
“看了,让我多休息。”袁成复摆摆手,不甚在意,或者说已有些放任自流。
“一件件事都办了,心里还不踏实?”
“各有各的愁吧。”茶有些烫,端了又放下,他笑笑,“没成的时候,朝里朝外,明争暗斗,成了,实际还在斗,斗的变成了感情。”
袁成桂吹了茶,尝尝甜淡,叫人拿一罐干桂花来,拿茶匙给两个茶碗皆洒了几颗,“我当你动手的时候已下定决心。”
“还是不一样。”身旁的兄长和楚王几乎长相一样,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让人难免恍惚。
没见面的时候,夜里想起,袁成复会恨他害了大哥,害了大嫂,害平裕小小年纪没了父母。都是因为他,让自己也不得不走上这条路。可见了面呢,看人好整以暇在天牢坐着,没受亏待,胡须、衣物都打理得整齐,朝他笑笑,说他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说他不愧是父亲喜欢的儿子,说他会是个好君王。
恨都成了悲哀,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该拥戴的不在其位,该谢罪的扪心无愧,该无愧的徒作伤悲。
“一封悔过书换一家人活着,从不认为自己是池中之物的人,哪里过得了庶人的日子。被拘束地活着,还是决然死去,任谁都会选择后者。”袁成桂也叹了气,“他绝对不会低头认错,这就是他的道。我也恨过,恨母亲的野心,恨父亲的偏爱,后来我跑了,他还在这条路上走。这般坚持,也是执念,幸与不幸,他肯定不后悔。”
沉默许久,袁成复自嘲笑笑,“他的道,好啊,我能成全他,谁来成全我?”
袁成桂起身去看剑架的两把剑,手拂过,皆蒙了尘,那红色的剑穗也变得暗淡。他又叹口气,“休息吧,仲夏,该好好歇歇,让卢琛带我……去见他。”
银针入体,躺在锦被上的人面目安详。手上暗红色的是什么,是酒杯不受控制晃出的西域美酒。袁成桂慢慢替人合了眼,又慢慢走上天牢的台阶,慢慢地走在宫墙之间,身后卢琛无声跟着。他想起那个技惊四座的蓝云内卫仿佛看透人心,想起同岁兄长久违的信里淡然的叙旧夹着一首给儿女的诗,想起卢琛一直放在身上却第一次拿给他看的橙银云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