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一转,不知过去多少岁月,那两个少年长大成人。其中一个因得罪了某个强者而被暗中斩杀,另外一个,则回到自己的家族,凭借所学的一身本领,加冕为王,在诸国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被杀的少年不甘于自己的努力功亏一篑,他还什么都没得到,便要放弃一切,他有什么可放弃的呢?而那兴兵谋反的一位,也在多年征战之中,遭到自己亲信的背叛,被毒害谋杀。倒戈的亲信,将他的父母都砍头杀掉,将其妻子送给了战胜之国的君主,纳为嫔妃。
他在九泉之下同样难以瞑目,难以释怀。悲愤与自残的举动过后,他的亡魂这样想到:我的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着呢?修行和学习,都是达到目的的途径,可如果最后空无一物,一事无成,那这过程又有何意义呢?
他想着,懊悔着。早知如此,若是未曾出生在名门望族,只像那个死去的同门师兄弟般,做个普通的人。凭借着一身本事,他是不是会过得很幸福呢?
而这位师兄不知道的是,那位死去的师弟,和他抱着同样的想法。当他将自己王侯身份视作拖累时,他师弟在死前却是渴望着他的出身:如果我有那个人那样强盛的家族在背后支撑,怎么可能会像阴沟老鼠一样,被人踩死。暴尸荒野,连个为我收尸的人都没有。
想起自己一生孤苦,凭借着努力存活,好不容易在仙人门下学得属向之道。却死于天降横祸!他不甘不愿:师兄好歹在生前享受尽荣华富贵,美酒美人,而我因为出身低微,连娼妓都看不起我。街头乞丐都拿我打趣!如果我生在王侯世家,哪怕只有一天,纵情欢愉,也死得其所!
他们二人就这样相互羡慕着对方,相互鄙弃着自己的人生,到头来,将自己生前一切,都否定成虚无。否定了自己曾经的努力,也不知幸福为何物,身为游魂野鬼却仍渴求着“不明其状”的幸福。
殊不知在双成看来,他们二人的人生,其实早已圆满。但是他们各自无法意识到这一点,反而去羡慕别人的行为,令双成十分难过。
因为,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似梦非梦间,双成好像看见了那个蚕丝老人,他问自己:“怎么样,是否能揭开心结了?”
然而双成那般痛苦不堪的表情,表示着自己,并未放下一切。蚕丝老人让自己看到的,都是未曾发生,或者说发生在未来之事。虽然那些痛苦,的确是真,情感也是相同。可是,那些还远不敌自己这一生所经历的痛苦。
蚕丝老人眉头略微皱起,看透了双成的心思。于是再施一法,让双成体会到更加遥远的痛苦。
那些痛苦,发生在更加难以定位的时间和位置,但是只要灵智中还保留着身为“人”的人性,那么真挚的情感,便是共通的。痛苦,就是展示在双成眼前的这份情感。
这一次的画面,难以想象。
甚至没有画面,只有抽象的台词和清楚的人声对话。与先前不同,这次只放出了一个人的一生。
“喂,妈妈?我过得挺好的,有好好学习,您别担心了。嗯,好勒,挂了啊。”
“嗯嗯,好,我会给外公外婆打电话的。毕竟他们把我养了这么大不是......”
电话的那头挂断,一个人面无表情的继续打开手机,投身于游戏中。长期的聚焦于电子产品,令他双眼肿胀,血丝充盈。一个人呆坐在狭窄的寝室中,室友们进行着毫无意义的聚餐,应付各自那容易破碎的朋友圈子。此刻的他,游戏玩累了,开始刷上了某国的无脑后宫番剧。很快,这种番剧也看腻了。
“喂,爸爸。嗯,我知道,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嗯......放心,咱现在可是有钱人!老有钱啦,哈哈哈哈......”
“爸爸,那个,外公肺结核看病要多少钱啊......一个月一千啊,哦......”
“我不是不想给外公打电话,他养了我十几年,我对他能没感情吗?可是,真的打了,我又能说什么呢?”
半夜深更,寝室一张狭窄的单人上铺。蚊帐将那人裹得严严实实,充当着他最后的遮羞布。面对着色情动作片一阵输出之后,他艰难的拔掉了耳机,然后开始收拾。收拾到一半时,他后腰无力的顺势瘫倒在床铺上,嘴里无声的对自己骂了一句:“可恶。”
“你不能放弃啊,同学,认真学,认真练,跟着老师认真走,总会有出路的,不是吗?你总得给你父母一个交代吧,对吧。”
“嗯......您说得对。嗯。”
“你知道有什么没有痛苦的死法吗?”
朋友轻松的看了他一眼,回答到:“都想死了,还怕疼啊?”
“怕,我这个胆小鬼最怕的就是疼了。”
“怕疼为什么还想死啊?”
“因为......”
因为......
因为什么,好像已经不用再多说,双成已经能体会到其中的原委。如果说,那两个求道少年的死,只是时运不济的话;那双成在最后那个人身上所感受到的痛苦,不知为何,要远远超过前面所有人。
那样感同身受,那样尖酸无奈。
大蛇睁开了眼睛,自己仍然躺在不知名的地洞当中,面对着那个蚕丝老人。他低垂着的头,还是贴在地面,但猩红的右眼里,总算有了一点光泽。
双成向老人问道:“那个人,是个特例吗?还是在他的世界里,有很多像他一样的人?”
“不知道。”蚕丝老人只是让双成感受到了,存在于某个地方的痛苦而已。让他明白,这世界上比他不幸的人生,还有很多。超过他此刻的痛苦,也有很多。
蚕丝老人说道:“也许从某个角度上,即便是那个人,他所过的人生,也是相当幸福的呢?只是他自己还没有从内心里发觉这点罢了。”
双成不好赞同,也不好否认。唯一变化的是,可能就是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了吧。他忽然间觉得,虽然自己经历了不幸,但是这些不幸,比起某些地方更不幸的存在而言,他或许要幸运得多。
他解开了自己的一道心结:虽然不知道舍弃属向力的我,会有怎样的人生。
但是,比起那些只能对现实无奈呐喊,寻求麻醉的人,我觉得,幸好我的世界中还存在着属向力。
所以,属向之道并非是不幸的根源。这世上,根本也不存在什么幸福的答案,和不幸的根源。有的,只是愿不愿意接受自己人生的人罢了。
“这果然是个无解的问题呐。”双成望着火堆中的火苗,即将熄灭。或许他们也即将陷入那无休止的沉眠中了。
蚕丝老人在最后回答他:“是啊,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我们的生活方式吧。”
“生活方式?呵呵,有趣。”面对灾厄和过往伤害的双成,终于能在这时,勉强的笑出一笑。或许,他也终于学会了如何,像某个人一样,麻痹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