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的迷雾笼罩了天空,阳光照不进来,视线无法延伸。一只满身伤痕的巨蛇爬行在混沌之中,一只左眼的眼球已经受损,血凝固成一条直线。靠着仅存的意志和痛苦,他艰难的爬行着。
漫无目的。
好漫长,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抱着这样的疑惑,双成的身躯终于瘫倒在了不知名的某处山涧。而在模糊的意识中,他仿佛看见,有一束微弱的光芒,破开宛如风雪的混沌,来到了他的身旁。
是敌人,还是朋友......算了,已经无所谓了。
双成晕厥过去,而当他再次醒来时,自己已身处在一处地下洞穴之中。这里有足以通风换气的出口,有少许的猎物和果实,火堆中央,围坐着五人。而自己身边,则是一个手拄木拐,衣兜遮面的垂垂老者,手里正在碾着某种绿色的植物。
一言概之,他们是人族。
此时的双成如一滩烂泥般睡在地上,不在乎共处一室的究竟是什么种族;也不在乎他们对自己的搭救,究竟是怀抱着怎样的目的。内心一片沉寂的他,剩下的那只眼睛,已经失去了光泽。
兜帽老人腿脚似有些不利索,也可能是年龄大了,身体自然性的失衡,走起路来显得一瘸一拐。
他将碾碎的草药,均匀的敷在双成的左眼上;原本那宛如刀割的疼痛,对于此时,心如死灰的双成而言倒是不值得叫喊。
老人耐心的涂抹着,一边说道:“你这大蛇啊,疼都不知道疼,想是活不长了。”寻常对伤口的接触,莫说是野兽,即便是人也会反抗和叫喊,这是本性。畏惧疼痛是生灵的本性,然而,对麻木的人而言,或许这项本性也变得无关重要。
幽深的地下,偶尔会透过一点浸凉的冷风。然而晃眼望去,却没有日光或者月光,只有残存在混沌中的血色雾气,那股猩红如亮光般,保留着黑暗中的最后一点视野。
每隔两日,洞府中的人就会陷入沉眠一个,而剩下的人,将借助剩余的食物继续苟活。外面的风暴令他们难以外出,在此番异象之下,即便外出,也难以寻到什么。面对天灾,人族显得十分弱小。
他们不像其他强大的动物,拥有高翔的翅膀,疾驰的四肢。在修行上的天赋,也不如远古大兽强横。无论如何,人族都是极为弱小的一只种族。在混沌之中,他们也将迎来沉眠的结局。
双成看着那五个人一天天的照顾自己,又一天天的离去。
每个人都会在双成的身边讲述他们各自的生活,整合了他们的话,双成才想起,原来是在先前,随手救过的一个小族群。
回忆着自己的一生,游历过名山百界,领略过大兽风采,登临过斑驳境界,也品尝过百味人生。曾经美好的起点,在人生路上,越加变质。走到头来,陪伴自己的,却是默默无闻的几个小族生灵。
他闭上眼睛,连叹息都做不到。
又过去了多少时日,那老者坐到双成的面前,为柴火中增添了一把火。将最后的腐食,用树叶裹着递到了双成的面前。
他东张西望,四下里一片寂静,双成知道,现在只剩下他和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为什么要救我?”或许双成对,暴尸荒野更加热衷吧。
“救你的人不是我,而是那几个人。我只是接受了他们的请求而已。”老者指了指黑暗中的角落,那些人将自己埋在石头中,他们相信石头能抵御住黑雾的侵袭,保留他们的灵魂。
随后,在两人生命的最后今天,双成以一颗平常心,与陌生的老人交谈起来。一直沉默的他,此时就像决堤洪水般,将心里所有的苦闷与委屈,以回忆的方式道了出来。
老者自称蚕丝老人,因为他说自己的本职是在部族中培养衣蚕,再用它们产出的丝,制成粗糙的衣物。他的印象里,部族的智者曾说过,人的一个特点就是,能从事劳动。所以,蚕丝老人便将自己的第一劳动当做了名字。
他是个奇怪的老头,面对一条能一口将人吞进肚子的猛兽,没有表现出一点害怕;而那大蛇也是一条奇怪的大蛇,会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低等生灵,诉说自己的人生。
明明死亡将至,这两人所说的话里,却没有一点儿关于死亡的话题;讲的,全是有关生前的事。
双成向老者讲述了自己的一生,他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起步,以族群提供的资源为舞台,走上了修行之路。在这条路上,他越走越远,越走越孤独。和他交流的人越来越少,能理解他的人,也越来越少。知识与力量,是他一生都渴求的事物,但是当他得到了自己毕生所寻的所欲之物时。
猛然发现,所谓幸福,已经离自己远去。
他悔恨,难过。他希望有一个人能让他的人生重来,他希望有一个人能教会他,什么才是真正幸福且值得度过的人生。
于是,双成询问老人:“凡人,什么是幸福?”
蚕丝老人的破木杖放在篝火旁,手指有节奏的对木杖反复敲打着,缓缓地说了一句:“这是个无解的问题,没有人能定义什么样的人生才是所谓的幸福。因为人也好,兽也罢,对幸福的需求是不一样的。”
蚕丝老人的回答,令双成将矛头抛向自己,又问道:“那,属向之道,是不是会给人带来苦难的错误之道?”因为自己归其一生,错误的源头都在修行上。
如果当初是兄长的修行天赋更好,留在无量山的是自己的话,是不是就能度过更为平静的一生了?
双成将自己痛苦的根源,引咎于属向的修行之道。
但,蚕丝老人却不这么认为。仅凭言语,他是无法感同身受的。于是,蚕丝老人打算让双成感受一番,其余人的人生之后,再对这个“罪魁祸首”进行判断。
“属向力的存在,是好是坏,并非我一介凡人匹夫能够决断。”他拿起那根破旧的木杖,棒头的蓝色荧光又再次亮起,在双成的眼前勾勒出一张真实的画像;老人说道:“如果你觉得自己不幸,就去看看别人的人生吧。”
在那摇曳着的微弱荧光里,双成跌入了一个个真实的梦境......
他看到了,热闹的街市。琳琅满目的商品,奇形怪状的小玩意儿。大街小巷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人,叫卖的小贩对买包子的一对情人笑脸相迎,挑夫向大户人家的小姐卑躬屈膝,戏楼里的花旦人前显赫,青楼里的娼妓身不由己,酒楼赌坊的囚徒醉生梦死,衙役里的当差直言快语被上官杖刑......所有人的生活,似乎都围绕着一个“钱”字。
循环流转,络绎不绝。
“钱是什么?是人族对属向力的方言吗?”双成被人间的景色所影响,但老人让他看到的人间,还不止这些简略的缩影。
画面一转,离开拥挤嘈杂的闹市,一处仙山险境,云梯绵延千里。顶峰上,有飞鹤扶云;半山腰,坐着百千弟子听讲参感;门庭里,一仙人似醒非醒,扬着浮尘讲法。
山门下两少年,意气风发,登临山门,求仙问道。
全程双成虽看不见仙人和弟子的脸庞,却似乎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他们各自的心情。那仙人自恃参悟天时,清高出世。而那两少年其中之一,求仙问道,倒是同双成当年一般的热血激昂。在他身边,另外一位,正好对应了自己的兄长甲烈。
看到此处,双成不禁微笑。因为他经历过那样的青春,自是知晓少年热血,一往无前的快乐。心无杂念,旁无所动的感觉,简直具备了超然物外的幸福。
然而,这种快乐没持续多久,双成的情绪就随着梦境的发展,迎来了低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