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末年,中平元年隆冬时分。
一场如约而至的大雪已经整整下了七天,雨雪虽不多大,仍是将整个天地全覆盖上了白茫茫一片。
在通往大汉京师洛阳城的道路上,有十几骑护着两三驾华丽马车在雪地里艰难前行,护卫大多身着戎甲,唯有前方马车上的年迈仍旧魁梧的老人,穿着一件粗麻外衣,不惧风雪。老人赶车之间,时不时地还要侧脸往帘子内递着话,回的大多是些天马行空的问题,饶是游历经历十分丰富的老人都有些措手不及,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幸好车内的人也不如何计较,多数时候处于自问自答中。
车内人言语轻柔,“王爷爷,这雪可真大啊,前些日子我听父亲念起一首诗,其中两句是这样写的,‘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也不知那作诗之人是否真去过那极寒之地见证过这盛况,积雪浮云端,呵,真是好生令人憧憬啊……”
老人和蔼可亲笑着说道:“小姐,文人大多身子孱弱,蜀地道路崎岖山峰耸立,想来是去不得这些地方的,多是兴之所至由性而发。如今此地这时节的雪景比之应是要差不了许多的。”
车内的女子闻言,小心翼翼掀开帘子,露出一条缝隙,一双让人倍感清凉的水灵眸子里透着些喜意,往远处的雪地山峰瞧去,一股凌冽的寒风吹过,女子身子不禁打了个寒颤,赶紧收回帘子躲回马车里,“王爷爷,外边这般寒冷,您要不让下人驾车,进来马车里坐会儿吧,纵使您会些武艺,这么大年纪身子骨也禁不住啊。虽然如今天下已乱,黄巾贼人四起,想来大雪天这般的鬼天气也是不愿出来的。”
自入蔡府后就将她视为亲生孙女一般看待的老人闻言眼眶不免有些湿润,他微微眯了眯眼哈了一大口气,轻声回道:“小姐,不打紧的。小老儿骨头可是硬朗得很嘞!想当年小老儿还是小姐这般大小的时候,可是独自一人在塞外穿越了大戈壁沙漠的,嘿,那地方可真是人迹罕至,便是水那时候都是难得一见的——”
话语未毕,天地之间骤起异象,地面震动,如一线潮雪崩之势,由远及近,车内女子不清楚厉害轻重,姓王的老人却已经是脸色苍白,当机立断下令停止前行,同时让十几骑以马车为中心呈锥形列阵以待,将马车牢牢护在身后。
老人立于车前,举目眺望,只见一队七八十余披穿着淡黄色布衣,手里拿着些残破不堪的兵器的骑军吆喝之间骤然而至,雄劲马蹄好似踩碎了雪路上的冰。
这支骑军人人手提长矛,头上裹绑着一块黄巾,为首魁梧骑将则是腰悬佩剑,一手斜提了一杆长槊,在大雪映照下,清晰可见男子那左脸上角处狰狞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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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车辆正是当今有着“世载孝友,重以明德,率礼莫违”之称的陈留名门望族蔡氏家中所有。蔡氏现今家主由已是朝廷中郎将的蔡邕担任,蔡邕其人博学笃孝,精通音律,才华横溢,不仅通经史、善辞赋,且精于书法,擅篆、隶书,是闻名遐迩的大文学家,因上密奏陈说七事而为汉灵帝所重用,如今已是实打实的中郎将。
蔡邕膝下生有两女,大女儿名为蔡琰,正是此刻马车内的女子,她不仅有仙女之姿,且承袭了其父之风,才情俱佳,尤其弹得一手好琵琶。蔡邕自从被灵帝封为中郎将之后,唯一牵挂的便是远在陈留家中的女儿,于是年前差人送信让其举家迁往洛阳来,由于黄巾贼势浩大,四处作乱,蔡琰在府中收到父亲来信后便尽可能地轻装简从,只是将家中数百卷书籍和一些随身用物给带上了。
为了以防途中发生意外,府邸跟随多年的王爷爷还特意雇佣了些江湖豪侠,不想这般寒冷天气都还是被黄巾贼寇给盯上了。
“敌袭!”
“列阵,迎敌!”
护卫们在老人急促的布防呼喝声下闻声而动,四五人迅速下马集结,将手中的木盾重重地盾于身前,组成一道扇面。剩下的江湖骑士纷纷停马在马车前侧,一线排开,死死护住了身后的马车。
五十步外,有人开始张弓搭箭,一枝枝箭矢激射而出,箭矢破空的独特声响夹于寒风呜呜凄啸中,直射向车阵而来。
护卫们纷纷抽刀格挡弩箭,那些身负武艺的豪侠用兵器挡下箭矢倒是不用太多费力,至于那些家丁即便训练有素此时也比较苦不堪言了,躲过一箭转瞬之间第二箭就已到来,一骑被射透心脏,这个蓄留着腮帮胡须的男子捂着胸口箭矢处的鲜血摇摇晃晃了数步就坠马而亡。
一人举着木盾更是直接被箭矢射穿,没入眉心,巨大的贯穿力直接没入了他的眉心,倒在了血泊里。
三十步外,对面收起了弩箭,纷纷举起长矛以风卷残云之势直奔马车四周的人群而去,开始了冲锋。
双方转瞬之间碰到了一起,山道间顿时响起一阵激烈的刀锋碰撞声,闷哼狂吼之间顿时就见两名护卫被矛尖捅入胸腹,命丧当场。鲜血不断从一具具倒下的尸体上喷洒而出,雪白的道路逐渐染成了鲜艳的红泥。
这是一场近乎于一边倒的屠杀,不多时便只剩下了武艺较高的四骑江湖高手以及那辆马车上的主仆二人,这几骑也都负有不同程度的伤,满脸骇然地望着逐渐围拢的敌人,对面这些人分明是一支比寻常贼匪要更为强大训练有素的军队。
几人互相对望了一眼,随即狠狠咬了咬牙,强自提起一口精气神警惕地望着面前的敌军,随时准备赴死。
一诺千金轻生死,这就是江湖规矩,我等既然已拿了卖命钱,要死也就便去死了,死得其所,大不了下辈子再当条江湖好汉便是。
上了年纪的老人心神绝望,顾不得手臂隐隐传来的剧痛,一边往车内对女子急切嘱咐说道:“小姐,今儿这茬子看来是无法善了了,敌人人多势众,稍时我几人唯有与敌贼死磕到底,你趁机脱身。”
马车内,蔡琰紧紧捏住衣角,脸色有些惨白地点了点头,眸子深处已隐约有些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