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完了半山腰上的最后一节台阶,因格尔弗看着前方围聚的更多老人右手握拳拍击在左掌上行了一礼。
圣山大祭祀古纳尔站在众多老祭祀们的身前,他率先向着因格尔弗回了一礼,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复杂。
其余的老祭祀们都没动,他们反而看向古纳尔身旁的一个腰背弯曲,后背不正常凹陷的老人。
这位老人不含感情地看着身前的因格尔弗,没有回礼也没有说话。
死寂一般的沉默中,古纳尔脸上的疤痕扯动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尴尬说道:
“还是先让他们上来吧。”
佝偻腰背的老人没动,所以其他的老人们也没动,就这么站在原地和因格尔弗无声对峙。
阶梯下方,格奥尔看着上方因格尔弗一动未动的背影,他已经意识到了事情不太对。
格奥尔维持着高举双手的姿势没变,他还在用双手发出的火焰托举着祭坛,但他微微给了一个向后的力,其余十几名托举祭坛的祭祀们感受到格奥尔向后的推力,默契停下脚步。
队伍末尾的阿隆也发现了不对劲,他皱着眉顾不得去管身旁的孩子们。
旋即,阿隆浑身散发着橘红色的火光超越众人向上跑去,不过几个呼吸间,他就来到了因格尔弗的身边。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阿隆环视了一圈围在阶梯不远处的老祭祀们在心中哀叹。
“诸位,请先让祭坛上来。”因格尔弗压抑住内心的情绪开口道。
“达古尔。”古纳尔喉咙微动叫出了身旁佝偻老人的名字,他的声音里似是带上了些许请求的颤动。
没有什么比祭坛更重要。
终于,名叫达古尔的老祭祀微微点头,他颤抖着伸出双手,右拳无力轻敲在左掌上,行了一礼。
而后,他身旁的老祭祀们才跟随达古尔向着因格尔弗回以一礼。
达古尔迈着颤抖的步伐,给朝圣队伍让出一条路来。
见状,其余的老祭祀们也都让了开来。
阿隆无声吐出口气,他看向台阶下的格奥尔,朝圣的队伍才重新恢复起行动。
多兰和众多孩子们迷茫地看着队伍最前方,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
今晚的锤音谷中听不见任何锻锤敲打在金属上的敲击声,只有山谷里呼啸的风声,呕哑嘲哳。
多兰坐在矿洞最边缘的圆桌上,他只觉得洞外的风声格外清晰,因为矿洞内没人说话。
即使是孩子们也已经意识到了情况不对劲,他们都已经饿得不行,但碍于肃穆的场面,只能看着圆桌上的食物不敢动刀叉。
这场一年一度的晚宴显然进行得并不愉快。
几百平米的巨大矿洞最深处,三位黑袍大祭祀坐在长桌最上首,长桌两旁坐着众多须发皆白的老祭祀们,年轻的炉户祭祀们只能单独落座。
桌上的烛火和墙壁上的火把,将矿洞天顶的壁画映照得栩栩如生。
坐在三位大祭祀下方的达古尔佝偻着腰背,他多想自己能直起身子看一眼矿洞上方雕刻的壁画,那些壁画讲述了炉乡的历史、荣耀和信仰。
他此刻只能尽量直起脖子看着因格尔弗的眼睛,想从因格尔弗淡漠的眼神里看出答案。
为什么一切变成了今天这样!
“大家先吃饭吧。”因格尔弗洪亮的声音回荡在矿洞内,他不再去看达古尔的眼神。
孩子们得到指令,拿起刀叉不再顾忌。
而年轻的红袍祭祀都不敢动,这些老祭祀们都是看着他们长大的,他们没动,自己也都不敢僭越。
“我说吃饭。”
因格尔弗冷漠的语气里终于夹杂了些许愠怒,他率先拿起叉子加了一块餐盘中的烤牛肉放进嘴里,发泄一般用力咀嚼。
年轻祭祀们拿起刀叉,但都动作轻缓不敢弄出声响。
老祭祀们还是没动。
阿隆喝了一口大麦酒,古纳尔拿着刀叉却迟迟没下手。
“因格尔弗。”达古尔沙哑的嗓音终于响起。
因格尔弗置若罔闻,继续大口吃着餐盘里快要凉掉的菜品。
“你们为什么要让女人进内城,瓦尔达那个女人究竟许诺了你什么,让你出卖我们的尊严!”达古尔吹着胡子近乎咆哮着喊出了这句话。
听见这句话,多兰也停下了手里刀叉。
“改革,你要改什么,你改的是炉乡引以为傲的荣誉!”
因格尔弗停下了手里的刀叉,他的双手微微颤动,手中的刀叉都因此弯折。
“我当年就不该替你挡下那一锤!”
达古尔说完便止不住地咳嗽,胸膛如同鼓动的风箱一般把他喉咙里的鲜血吹在长桌上,他浑身失力一头栽在桌上。
“达古尔!”
因格尔弗瞪大双眼看着佝偻腰背的老人被身旁的众人搀扶起来。
三位黑袍大祭祀来到达古尔的身边急切地望着这个只剩下一口气的垂暮老人。
“送他去休息室。”
阿隆强行从众人手里抱起达古尔,向着矿洞大厅深处的一个洞穴跑去。
所有老祭祀们都动了,他们紧跟阿隆的脚步,将休息室围了个水泄不通。
很快,阿隆把身形佝偻的老人小心放在床上,他脱去达古尔披着的祭祀服,露出了里面皮包骨的身体以及脊背处的一个巨大凹陷。
因格尔弗从怀里掏出了一管装着金色液体的玻璃管,他接过达古尔的身体,不顾计量地往他嘴里倾倒橡木神树的汁液。
围在他身后的老祭祀们看着因格尔弗的举动,虽然依旧气愤他改革的行径,但还是感激地看向他。
神树汁液每个月的产量只有那么多,给达古尔喝了,因格尔弗自己也就不剩多少了。
达古尔在这一批老祭祀中十分有威望。
原本他们这一批人里,最有希望成为内城大祭祀的人就是达古尔,但他在上次白灾中为因格尔弗挡了一锤从此成为残废,自此失去了成为了大祭祀的希望。
不过几秒后,达古尔睁开凄迷的双眼流下一行浑浊的泪水,他不顾嘴角还挂着的粘稠血液,虚弱说道:
“你让炉乡的尊严蒙羞。”
因格尔弗微低下头,他不敢和达古尔对视。
压抑在肩头的重担让他不能当众解释。
短暂沉默后,因格尔弗咬紧牙关,他似是下定了决心,回过身对众人道:
“达古尔没事了,你们先回去吃饭吧。”
身为圣山大祭祀的古纳尔也回过头对着跟来的老祭祀们大喊道:
“都回去吧,让达古尔好好休息。”
古纳尔一边说一边和阿隆往外赶人。
终于,众人不情不愿地离开了矿洞内的休息室,返回了锤音谷的矿洞大厅。
这里重归寂静后,因格尔弗压抑着嗓音对两人说道:
“阿隆,古纳尔,你们留下。”
明晃晃的火把照耀着矿内的四人,达古尔死死盯着因格尔弗,想从他的面容上找出曾经的虔诚痕迹,
“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要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