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幕铺天盖地降落下来，月亮迟迟没有升起。

王妃林桃花吩咐家丁关上“卧虎山庄”入口大门，各尽其责该干嘛就干嘛去。

山庄西头一间老木楼房子里，年过半百的林桃花正在慢慢嚼着糯米团子，桌上除了一些常见的干果仁、鲜羊奶，其余什么山珍野味的也不见摆上来，她的左右只是站立几个使唤的丫鬟。

吃完零食，林桃花在座椅上呆坐了一会，显得无聊，便在丫鬟们的搀扶下，上床休息。

时辰交替着换了一个又一个，林桃花依然难以入睡。孤独的半老徐娘，最容易忆起往事，这一夜，林桃花想了很多很多。

林桃花在周国末代皇帝——吴三桂的太孙吴世璠的精心安排下，抱着襁褓中爱子吴瑕，在六个死士的护卫下，装扮成商队，挑着几箩筐伪装好的金银珠宝，逃离伤心地——昆明城，历经香格里拉、洱海、丽江古城、大理白族地选址，终于相中了玉龙雪山，招家丁护院、买丫鬟护理、置田地、种茶树、建山庄……

越是最危险地方，越是最安全的。林桃花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毕竟是周国落难的皇亲国戚，不能明目张胆的姓“吴”，换姓为“天“；连“王妃”这个称呼，也改成“德服夫人”雅号，撇清“龙”的关联，把山庄命名“卧虎山庄”。周国短命吴王朝皇亲国戚印记，也随机应变，改“龙头、龙爪、龙尾”更换为“虎头、虎爪、虎尾”。林桃花一坨屎一把尿把儿子吴瑕拉扯大，聘请辞官回乡的文臣教授儿子识文断字，让家将火线绒把吴瑕收为关门弟子，修炼防身御敌武学绝技。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啊，苦难深重的二十年，弹指一挥间……瑕儿也从襁褓婴儿长成美男子大拳师，还娶妻生女……”林桃花回首往事，想着想着，心儿颤颤，鼻子一酸，泪水滚了出来。“可惜只是孙女，吴家香火要断啰……”

林桃花慢慢止住了泪水，她在心中做了为儿子“纳妾生子”的最新打算。

“天螺螺，地螺螺，

三条杠，破脑壳，

砍到哪个是哪个。

三岁伢，学推磨，

磨的面，白不过，

做的粑粑泡不破，

奶奶吃了五六个，

渴到半夜睡不着，

摸黑起床找水喝，

门栓撞了后脑壳。

……

”听到隔墙管家吴妈和孙女你唱我和的嬉闹声，林桃花更加痛心疾首。

东方的天空在鸡叫声中刚刚发白，林桃花便喊来丫鬟们为她更衣换鞋。下床后林桃花左手拄一根弯木棍——镶嵌着宝石的拐杖，右手拿一把断了把柄的江南织造的桃花扇，一步一步，在丫鬟的前呼后拥下，朝半里路远的卧虎山庄会客厅走去。走了几米远，林桃花回头一望，发现她的宠物老黄狗，挣脱链条远远跟在她的后面，林桃花叫一个丫鬟把它（老黄狗）喝了回去。

林桃花的儿媳妇竹幽篁正牵牛供女儿翠翠当马骑着玩。不同的水牛，有着不同的脾气、个性:老实本分的水牛在山庄里青草最多的地方——崩岗夯地择食，这里咬几口，那里咬几口，都是心不在焉地陪伴着牵绳的主人玩着呢；而蛮牛就很鬼，看见主人牵绳，假装垂下头拼命地啃着草，吃了好久不见吃饱，更别说蛮牛能吃得两肚圆圆。

骑在牛背上，拍拍手，唱唱歌，当然是最惬意的事情。翠翠每次在母亲的放纵下和牛和睦相处，牛吃饱了，翠翠也唱歌累了，玩开心了，然后在母亲的牵引下不紧不慢在暮色里骑牛而归。

母女是非常团结的，翠翠和母亲耍牛时，轮流守住路口，防止牛脱离绳子偷啃路边树叶和庄稼。因为牛，大多数不那么听话，无论是公牛，还是母牛，都要先真真假假的打斗上几跤，累了，服了，或者饿了，才开始吃草。

今天翠翠骑坐的是一头大蛮牛，在山庄小长工放牛娃吴荣的悉心照看下，这头蛮牛被养得非常肥壮，而且，在前不久还产下了小牛。

当然并不是每头牛，都忍声吞气任人骑坐在它的背上玩耍的。这不，小翠翠玩得兴起，对着蛮牛的屁股猛抽几鞭子，还把自己的红围巾解下来扔了，红围巾借助风势，刚好落在奶奶林桃花的头上，林桃花整个头都被红围巾罩着了。蛮牛被小翠翠鞭抽受疼后，挣脱竹幽篁手中的牵牛绳，一路狂奔……

蛮牛把小翠翠从牛背上抛下来，直接发疯似地朝着红围巾罩头的林桃花猛冲过来，林桃花衣裙被蛮牛挑起来，整个人又滑溜牛角上，不顺心的蛮牛真的发狂了，它又把牛角用力一甩，林桃花竟然被摔到了藕塘里，一身泥水。

这下子闯下大祸，林桃花气得叫家丁从镇上请来屠夫到山庄杀了蛮牛，蛮牛在临死前，对着小翠翠叫唤了几声，小翠翠无能为力，在一旁抹着眼泪看着屠夫宰杀着蛮牛。竹幽篁和屠夫竟然发现蛮牛也从眼角流出泪来了。蛮牛就这样被林桃花无情地抛弃了，那头小牛也因为过早断奶而夭折。竹幽篁、小翠翠和那个屠夫，都因为这件事，闷闷不乐了好长一段时间……

2.

婆媳自古不和，更何况林桃花强逼儿子吴瑕纳妾，对竹幽篁来说，无异于变相被“休”了。竹幽篁着了慌，也暗地里盘算着自己的出路。

“咚咚咚，咚——咚——咚——”，吴瑕一觉醒来，不见妻子竹幽篁和女儿翠翠，火急火燎的跑到母亲林桃花住宅兴师问罪，吴瑕喘着粗气，不是抬起衣袖擦去脸上的汗水，拍打着母亲的房门。“你，你……还我妻子和女儿……”

吴瑕等了很长时间，不见幸灾乐祸的母亲开门，吴瑕只好叹着气走了……

“夫人竹幽篁带着翠翠离家出走，不知所踪，主人吴瑕边派出我们几个人到不同的地方寻找……”疯和尚早已饥渴交迫，一把夺过骆爱鱼手里的茶杯陶罐，见杯中只剩下一小点水，不忍喝光，只用嘴皮沾了一下，便把杯子还给了骆爱鱼。“小公主，这些年你让王爷牵肠挂肚，我们找你找得好苦啊！竹夫人盗走小公主，对吴府已犯下弥天大罪，哪一天碰面，我定将她碎尸万段……”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族长韩梅香被疯和尚一番叙述，着实吓得一跳。“妈呀，小妾原来是周国小公主！”

族长韩梅香此时此刻再次神情注释着小老婆翠翠，但见翠翠面色依然白净，生得凤目修眉，肌肤若雪，繁重的家务活，丝毫不影响翠翠对自身容貌和身心的保养。

“韩族长，看在你照顾了我们小公主这么多年的份上，今日我不想与你结仇。”疯和尚起身打开钱袋，从里面掏出来几块黄灿灿的金圆饼，扔在桌子上。“今天我非带走小公主回家见王爷复命，这些金子足够你下半生享用了……你若不肯放人，老夫我只能与你一命相搏……”

疯和尚伸出右臂，拦腰抱起翠翠，用脚踢开门，“一鹤冲天”，脚尖点地，腾身飞跃，翻墙而去。

3.

疯和尚带着翠翠从韩梅香塆村出来，走到镇子上时天色愈来愈暗，路边的树在寒风中抖动着焦黑的树梢发出阵阵呼啸之声。楚北山乡的晚秋比云贵两省的隆冬还要冷。

“小公主，我饿了，加上这山乡夜里常有饿狼出来觅食，我们还是别忙着赶路，不如找一家客栈歇脚，吃饱喝足住上一晚，等到天亮了再启程也不迟啊……”疯和尚见镇子上有好几家客栈，小吃摊街头巷尾偶有出现，肚子发出“呱呱”叫唤，便对翠翠吐吐舌头，还做了一个鬼脸，疯和尚是在征求小主人的意见。“小公主，我这把老骨头，既硬又少长肉，狼是不愿啃我的了，我倒是生怕你让狼惦记上，给它们填肚子了，我的意思是真的要留在这镇子上安全躲避一晚……”

“就你老爷爷人老话多，我在山村走夜路走惯了的，而且还跟我家老爷韩梅香学得一点皮毛功夫，虽说内功不扎实，但花拳绣腿笨力气的多得是，我不怕狼……”翠翠已经比疯和尚先走出十几步距离了，却忽然回过头来，皱了皱眉头，随后又露出笑意，对疯和尚说道:“走，就到前面那家“缘来是你”客栈投宿吧，荤素搭配菜式任你点！”

“缘来是你”客栈门是虚掩的，掌柜和跑堂的不在客厅，再往里面走了十几步，看见一间睡房，应该是厨师或者端菜倒茶的跑堂伙计、洗碗女工休息的地方吧。疯和尚正要喊叫“点菜了”，翠翠三跳两跳就跳到疯和尚跟前，用手捂住疯和尚张得大大的嘴。忽听得房间内有动静，翠翠好奇心顿起，蹑手蹑脚手耳贴门上屏息听之，却听得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吆喝。“跪下！”

翠翠马上又听见“扑通”一声，是男人下跪时膝盖着地时发出的声响。翠翠急忙走上几步，用手指头蘸口水，将那层薄薄的窗户纸捅破成一个小圆孔，闭上右眼，眯着左眼往里偷看。嗬，好家伙，但见发施号令的那个女人真是胖！两个男人都抱不过她的腰来，你说她的腰是不是粗过水桶。

“笑！”翠翠又听见肥胖的女掌柜继续下命令:“笑，笑呀！你这种马就我多陪上笑脸，我不会亏待你的……”

“嘿嘿！”跪地的厨师装扮的那个青壮年男人马上就传来那简直比哭还难听的“嘿嘿”声。

“好啦，今天上课到此为止，看你的表现不错，奖你些碎银子，现在上床！”女掌柜的声音柔弱无骨却不容置疑。接着女掌柜张开两臂，老鹰捉小鸡般的就把那个厨师抱起来，扔到床上，吹灭蜡烛，房间里面顿时漆黑一片，紧接着便传出悉悉声。翠翠不想撞破这对男女丑事，招手示意疯和尚和她一起赶紧疾步退出，到了街中心，翠翠想起族长韩梅香平时对她的好，她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愧意，一股泪水也泉涌而出。

“老大爷，我不跟你回去你们那个山庄，我要回家，回韩梅香塆村那个家……”翠翠说完，便迈开腿，大步流星往回走。疯和尚神情沮丧极了，一言不发，紧紧跟在翠翠身后……

“老爷，我回来了！”翠翠站在屋门前大声叫道:“老爷，我回来了，再也不离开你了……”

几棵粗大的槐树伸出长长的枝干，迎着寒风，屹立在高坡上，树下的两间低矮草屋，围着一圈竹篱笆——这就是族长韩梅香责罚他自己的“罪己屋”，类似关禁闭。

“老婆，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呢？我还以为从此永远失去你……”随着说话声，屋门吱呀一声开了，长手长脚、脸上蜡黄、眼睛红肿的韩梅香从门里探出身来。:“老婆，外面风大，你快点进来呀！”

族长韩梅香用右手中指擦去眼角泪痕，关上门，转过身子，一把翠翠抱在怀里，突然把烟袋锅子往翠翠脖子根部一摁，翠翠猝不及防，脖子上顿时被烫出一朵娇艳欲滴的花朵，看着翠翠扯心撕肺的痛苦状，韩梅香用舌头舔着翠翠脖子上被烫伤处，末了，他帮翠翠糊上韩家独创秘方的金疮药膏药。“因为我好害怕真的失去你，所以我才在你脖子上留下爱的印记。”

韩梅香眼含热泪，用颤抖的声音，为翠翠朗诵他刚刚写的一首诗:

挥鞭坐骑一溜烟

——与心上人翠翠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