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旱沟边上,徐兴一手叉着腰,一手拿了汗巾擦汗,面向赵广问起那李六子:
“这位老爷总算是骨肉团圆,可惜却走了那李六子,那林子里是方家野园,以前是大户人家的花圃果园,里面颇有些墙垣房舍,主人家败落之后荒废了。这兔崽子一钻进去那些破墙里面就没影了。我听这位老爷在林子里叫喊的甚急,也就没再追下去了。”
赵广笑了笑说:
“不妨事,这个人断断是走不脱的。”
“若是论这李六子的根底我也略有耳闻,终归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多得几日定然可以将其拿获。只是不知你们锦衣卫有什么手段。”徐兴的话里透着些许不服气的意思。
赵广正要说话,忽然用手一指,说:
“你看,那李六子不是回来了么。”
徐兴顺着赵广的手指看去,却见那方家野园外腾起一阵烟尘,先前他们进去过的那片林子里跑出来三匹马,当先那匹马屁股后拴着一个人,踉踉跄跄的被马拖着走。几匹马跑的甚急,眨眼之间已经来到旱沟这里,马上的骑士一带缰绳,马儿忽然沿着沟边偏转了半圈,马后拴着的那人直接大头朝下一头载进旱沟里。马上的骑士毫不停留,带马又绕小半圈,待得绕回到旱沟边沿,伸手凌空虚挥,带起一声鞭响,跨下骏马立刻腾空跃起,跨过旱沟直落在赵广他们身前几步之外。
赵广三步并做两步上去给马上骑士见礼,同时还不忘顺手替那骑士牵住了马,此时剩下那两名骑士也都跟着跃上沟来。
刚才才炫了一手控马的骑士一偏腿跳下马来,领着赵广几人来到徐兴面前。
赵广对徐兴说:
“徐总旗,这位便是锦衣卫东司房的刘百户。”
徐兴上前躬身施礼,礼毕一起身不禁愣住。眼前这位刘百户居然就是大半个时辰前在灯草胡同戏堂里给他和赵广引座带路的那人,徐兴当时只当此人是个跑腿的仆役,怎么也想不到他就是锦衣卫东司房的百户。
刘百户挥手对后面两人说:
“把他拉上来。”
后面两个骑士跳下马来拽起绳索,把趴在沟里的那人拖了上来,徐兴上前提起发髻一看,虽然这人身上棉袍破烂,满面血污,但不是那李六子却又是谁?
徐兴指着李六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兔崽子,窜的倒是挺快,如今还跑不跑了?”
说着话飞起一脚,正中那李六子面门,李六子顿时仰面倒下,跟着扭头噗嗤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并两颗门牙。这一脚直踹得他在地下萎顿了好一阵才把一口气喘匀,嘴里便含混不清的说起话来:
“人你们已经领回去了,安安稳稳不曾伤得一根头发。我赚这几两银子,做得这等乃是善事,是善事!我并未害人,如今却又拿我,是你们坏了规矩。”
那刘百户一脸奇怪的看着这李六子,忽然上前一步揪着他的发髻把他从地上提起来:
“规矩?似你这等鼠辈还有规矩?你莫不是失心疯吧?
大明律:凡设方略而诱取良人及略卖良人为奴婢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因而伤人者绞、杀人者斩。
若和同相诱及相卖良人为奴婢者、杖一百徒三年。
若窝主及买者知情、并与犯人同罪。
你要论规矩?是你这贼骨头的规矩硬,还是朝廷的律法硬?那女娃子是人拐来的,你来议这身价银,只这一条定你一个窝主及和同相诱便绰绰有余。杖一百流三千里和杖一百徒三年你选哪个?”
李六子听了这话,知道眼前之人没有情面可讲,只好跪在地下垂了头不再言语。
刘百户绕着他踱着步,一面用马鞭拍打着手心,嘴上却是继续发话:
“其实你只有一件事没说错,你确实不曾害人。也正因如此,此时你还是个活人,还能囫囵着喘气说话。锦衣卫事情多,没闲功夫与你这贼骨头闲扯。我只问你那拐子是谁,现在人在何处,你痛快点儿告诉我,此事至此便休,你赚的那几两银子还是你的。挨的打就当买个教训了如何?”
李六子眯着眼闷了半响,啐了一口血在地上:
“说了便是坏规矩,以后再赚不得银子,我不说。”
仓啷一声,徐兴只觉得腰间一轻,而后眼前便泛起一道寒光,李六子呆呆的看着自己捆在身前血流如注的双手,以及滚落在地下那一截带血的畸形小指,喉咙里迸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时间痛得满地打起滚来。
刘百户上前一步踩住那截带血的手指,用鞋底在泥土中碾了几下,又命手下把不停打滚的李六子按住,他自己一只脚踩住李六子的头,李六子头侧着,一张脸几乎半边被踩进土里,嘴里只能呼哧呼哧的发出些含混不清的声音。
刘百户一脚踏在他头上,俯下身子用马鞭把这断指拨弄倒李六子眼前让他看着。面上毫无表情的说道:
“城狐社鼠,你还充什么英雄豪杰?你叫做李六子,看起来便是因这六指而来,如今我帮你把这六指子去了,以后你可以随便改别的名字了,这岂不是好的很。”
说罢他不再理会这个人,转而起身取出一块汗巾,仔细得擦去刀上的血迹,又把擦干净的佩刀送还徐兴腰间的鞘中:
“我扮成这样,不能带刀,只好借你的用用,不过你今天救得那孩子一命,那一百两的赏格总有你一份,得了钱再去换口好刀想必绰绰有余。”
他跟徐兴讲这话的时候也是面无表情,徐兴看着眼前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锦衣卫,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几步之外的黄尼麓和申湛然更是面色发白,明明小女儿昏睡不醒,黄尼麓还是下意识的把手捂在女儿眼睛上。
刘百户扫了他们一眼,挥手叫过赵广低声交待了几句。赵广便叫了徐兴过来黄尼麓这边说:
“黄老爷莫怕,锦衣卫做事有自己的手段,如今令千金既已寻回,那不如黄老爷和这位徐兄先去与少爷们会合,稍后刘百户自会往刘家少爷处去。”
黄尼麓与申湛然对望了一眼,点头称是,于是一行人便转回驴市胡同。
刘文炳的马车依旧停在巷子里,黄尼麓抱着孩子上了车,有人给车内递上茶水,黄尼麓口渴得狠了,咕噜咕噜大口灌了一碗茶下肚。定了定心神,这才把方才之事一五一十的说给朱由检他们听。
朱由检听完咋了咋嘴,对刘文炳说:
“原来你这位族亲非但神通广大,还是个狠人。”
刘文炳有点尴尬:
“殿下有所不知,我这位族亲,之前是在北镇抚司里做掌刑的,顶头上司是北镇抚司掌刑千户梁慈,拷问犯人这等事原是他的本行。今年初东厂与锦衣卫捕获建州谍探武长春一案,很是抓了一批人下狱,他在此案中颇有些功劳,事后梁慈升了指挥同知,他升为试百户调去东司房任职。”
朱由检点了点头,诏狱里招呼人的花样多的很,心狠手辣之辈更是层出不穷,这刘百户能在这种地方冒出头来,能力不用说是有的,心如铁石只怕也是一定的。何况对付拐带幼女的人贩子,赚血泪银子的黑中介,狠点朱由检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看黄尼麓抱着孩子有些坐不住,朱由检便让王承恩安排人去脚店雇车,又请申湛然拿王府的帖子带黄尼麓去药王庙找韦尽性给孩子检查。
不知不觉中王承恩来报,说锦衣卫的刘百户在外面候见,打起帘子来却见一个短衫打扮的汉子在车外行礼:
“锦衣卫东司房试百户刘引,见过信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