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众人一时安静下来,这情况显然在他们意料之外,在这些少年人看来,事情若是向坏处发展,那就是拐子可能抓不到,孩子也找不回来,这在大明朝的治安环境下,并不稀奇,大家相交一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便是。
反之事情若向好处发展,那么最好就是抓到拐子,也救出小孩,各人均是皆大欢喜。然而当下的情况,竟是拐子主动来找做公的,要他们出钱把小孩买回去。虽然黄尼麓的幼女看起来是可以由此寻回,可却是受人挟制,不情不愿的,仿佛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不意竟有这等事,这算什么?好没意思。”刘文炳也觉得有点不痛快。
“如此说来,此事竟是如绑票勒索一般了?”巩永固皱着眉头说。
“不妨事、不妨事,便是出些身价银子又有何难,但求小女能够平安归来,小人便心满意足。”黄尼麓连忙抢话,毕竟亲生骨肉,他觉得只要能找回孩子,要钱给了便是,何况现在要的钱也不是什么天文数字,似他这等人家五十两虽不是小数,倒也拿得出来。
“这所谓中人是什么意思?”朱由检有些不明就里,于是便问道。
“少爷有所不知,以过往的案子来说,这等两三岁的女孩子,拐子多半会寻个所在,将女孩隐瞒了出身,充做自己的儿女将养一些时日,待的年岁大些,忘却了幼时之事再转卖。若姿色平庸便转卖与人牙或卖与大户人家为下人,若有几分姿色者,则卖与人家做妾或卖入青楼妓馆调教学艺。若是前者,不过一二十两银子,若是后者,莫说五十两,便是二三百金也不出奇。
如今这拐子不走这长远套路,多半是在京师藏身不住,想要趁早了解此事,便寻人来与苦主说项,这所寻之人便是中人。”
“那为何不直接去黄兄家中投书联络,又要寻个中人却是为何?”
“此事还得说是贵友情面大,有少爷们相帮在各处托人使银子,头一日便在城门等地各处查访,宛平县、西城兵马司、都有人出面,又布下赏格在城中各处探查消息,那拐子想必出不得城。隔日刘百户又应了此事,那东司房必然发动耳目,全城访拿那拐子,寻常人家,哪有这等本事。这拐子此时肯定不敢在苦主家附近露面投书,若是另使他人去投书,又怕万一被擒获供出他的所在。再者若无信物或得力的中人,苦主家也未必就肯拿银子出来。因此上要寻个与此事不相干,但却能说得上话的人出来联络苦主,便是这中人了。”
朱由检想了一想,又问道:
“这中人能受此等人之托收钱,又能与东城兵马司来往牵线联络,那看来也不是一般人了吧?”
赵广笑了一笑说:
“少爷等都是贵人,哪里知道这等市井之事,城狐社鼠,各有各的存身之道。”
“你可知刘百户与那中人定了几时见面?”
“半个时辰后。”
“既是如此,事不宜迟,也不要在此耽误时间了,救人要紧,不如你先领着黄兄去灯草胡同捞人吧。”
朱由检一面说,一面让王承恩赏赵广几两碎银。一面又问黄尼麓身上银子够不够,果然黄尼麓身上现银不足,于是让王承恩拿钱出来补足了五十两,让他先跟着赵广立刻赶去捞人。
朱由检把杨定招进屋来问了几句话,转过身对刘文炳和巩永固说:
“我今日难得出门,却遇上这等异事,我有意看看此事的首尾,不如我等也一同去那灯草胡同走走如何?”
“殿下说哪里话,这本是黄兄托到我等这里的事,我等自然是要有始有终,殿下愿意同行,那我等自是求之不得。”
三人相视一笑,下楼同往灯草胡同出发。
灯草胡同就在北面黄华坊内,其实离众人所在之地也不远,虽然也在内城范围,但是附近什么演乐、本司、勾阑、驴市、炒米、干面胡同等等七八条街巷围了一圈,其中本司胡同便是教坊司的所在。从这些街巷名字就知道,这附近一片人家即便在三教九流中也是下九流的层次,必然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
申湛然、黄尼麓倒也罢了,像朱由检、刘文炳这种宗室皇亲,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即便是巩永固这种官宦子弟若是没事跑来这种地方厮混,若被家里知道,只怕也少不了一番教训。
好在朱由检不喜张扬,今日跟着出门的旗尉都跟杨定一样是青衣小帽的仆役打扮。于是一行人就在隔壁驴市胡同街口找了个脚店,将众人的马栓了,马车停在旁边小巷内,几个王府旗尉去脚店门前的茶铺里占了一张桌,盯着灯草胡同的巷口。朱由检几个人也不下车,王承恩就坐在车夫的位置上。杨定则领着剩下几个旗尉不声不响地把这小巷子两头都看了起来。
黄尼麓和跟着东司房的赵广拐进灯草胡同,走至一个三间门脸的所在,门口忽然有个人走过来和赵广低声耳语了几句,之后两人便跟着他向内走去。
进门便是一个小院,两边廊下摆着长条凳,几个穿短衫的人稀稀拉拉地或坐或立,嚼着炒豆子,抽着旱烟,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各色闲话。穿过小院是正堂大屋,堂内正对门口,搭了一个小台子,台下三面布着些桌椅,门边挂着水牌,却原来是个小戏堂子。
此时刚过午后,台上摆着一桌一椅,一个说书的正在拿腔作调的说着书,台下零零落落没几个看客。门口那人领着黄尼麓他们走到东首角落坐下,伙计上来招呼的时候,他又走去邻桌带了一个人过来。
来人穿一领皂袍,腰间系着巴掌宽的布带,带上悬着一口腰刀,这人一坐下,门口领路那人就退了出去。
来人向着黄尼麓二人一抱拳:
“二位想必是东司房的朋友了,小的徐兴,现在东城兵马司领个总旗,刘百户所托之事我已尽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