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外东南角的兴业坊里,有一条很不起眼的小巷子,因为附近卖针线手帕的人家比较多,所以被叫做手帕胡同。靠近街口的地方,有一座东西向三跨院的小宅子,韩锐就住在这里。
王府的四个武官,在中跨院客座,围着方桌坐了一圈,年纪最小的杨定提着笔,正在纸上书写,其余三人就着几样小菜,正在喝酒。
“我在辽东时,听说蓟镇那边练兵,须得疾奔一里不喘,考绩才能过,不如将这一条也添上吧。”韩锐挠着头,让杨定把这条写进章程里。
“兄弟在河西时,为了练负重,步军有披甲行军的练法,就是不知道这些少爷兵扛不扛的住,万一练死几个,只怕殿下又要降罪我等。”杨光裕一边用手指头在酒盅上绕着圈圈,一边有点懒洋洋的问道,他喝了酒,俊俏的脸上就上了些颜色,仿佛面上开着桃花。
“这种练法,我倒是有些心得,这等事讲究一个循序渐进,有一种灌沙衣,可以添减灌入的沙子,如此沙衣的轻重便可变化,可分轻、重二等。先让他们行军时穿轻的,若得过了考绩,那就加重至次一等,若得穿重沙衣也能过考,那沙衣分量已经比之棉甲相当了。若是要练重甲,还可改灌铁砂,一样也是轻、重二等。若连这二等也考的过,那此等人起码力气已够得上披重甲作战了。”
贺赞一口把酒喝完,伸出短粗的手掌,拍在杨定的肩上。
“只是苦了静安兄弟,小小年纪,带这种少爷兵,这些人偷奸耍滑必是会有的,弄不好还会装死装病,这等练法,要扛下来恐是不易。”
说完托的一声把酒盅顿在桌上。静安是杨定的字,杨定被他拍的肩膀一塌,有点不高兴,就势也把手中笔放下休息一会儿。
韩锐看着自己对面的杨定,有些出神的说:
“四年前血战西平堡,我也不过十八岁,在尖哨里不过是个总旗,静安年纪虽小,已是百户,眼下这一关虽是不易,也算是一番历练,熬得这个难关过了,将来成就,或许在我等之上也不一定。”
刚才开席时叙了年齿,几个人彼此都有些意外,原来四个人年纪都不大,看上去一脸老相的贺赞,其实才不过二十三岁,韩锐虽然品级最高,也不过二十二岁,杨光裕十九岁,杨定大家都知道,刚够十五岁成丁袭职的年龄。
“贺兄这个练法听起来颇有章法,想必也是家中传下的吧。”
“不瞒各位,我贺氏乃是山陕大族,族中颇多子弟都在军中讨饭吃,其中多是以骑射见长,只有我家祖上这一支在骑射上练不出名堂,于是另访名师,练的是重甲步战,善使枪矛锤棍等长兵,这打熬气力,披甲作战,家中子弟只要身体长成,必要练的。”
“贺兄善步战,我与韩兄所练的差不多,也是枪矛骑射,静安却不知练的什么?”
杨定抬头看了一眼杨光裕,然后挺了挺胸脯说:
“刀盾!”
“刀盾?!”
三个武官看着眼前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坚定的讲出刀盾二字,多少都有点吃惊。吊儿郎当的杨光裕都认真了起来,韩锐很严肃的说:
“两军相争,若是阵势排开,则刀盾临敌最前,搏杀最狠,死伤最重。凡刀盾选兵,一要胆气勇悍,二要便捷骨柔,三要久精技艺,军中选刀盾,多从积年悍勇老卒选起。若是家传,非从年幼者练起不可。”
“我自五岁起便开始按摩筋骨,随父亲习刀盾,八岁起便习练与长枪放对,十岁上家父便开始纵马踩踏,让我习练斩马腿,至今我习刀盾已有约十年。若非家父病故得早,我恐怕还得再练几年才能袭职。”
杨定说着伸出了自己的双手,贺赞和杨光裕一左一右把住细看。看过了一会儿,贺赞拍了拍杨定的肩膀说:
“静安兄弟指根和虎口老茧都已硬死,确实下过一番苦功夫。”
“左臂外侧扁平,粗壮有力,看起来确是长年持盾练习。只是静安兄弟年纪小了些,身体分量不足,这挟盾撞击时出力怕是有些欠缺。确实还需再过得两年,骨架身材长成,分量再重些,就不怕了。”杨光裕此时说话清醒的很,半分酒意都没有。
杨定点点头:
“贺大哥,你我两部的属下,余者暂且不论,但凡是今天动过手的,我约莫都有些印象,我看这些人若是与我刀牌放对,单对单任他们谁也打不赢我。”
“可是静安兄弟切记,若是真有一日上阵交兵,遇到贺兄这样的,千万要当心,莫要硬碰硬,要多游走周旋。”韩锐一面说着话,一面给几个人把酒添上。
杨定看了看贺赞说:
“韩千总说的是,锤棍之将,不可力敌。只可惜,饶是我练了这十年,却不曾上过阵杀过敌,这等生死关头的细功夫上,确是不如韩杨两位哥哥。”
贺赞却一阵大笑:
“静安兄弟终究还是少年心性,你我呆在这锦衣卫,如今又被差遣到信王府当值,却要到哪里上阵去,此等事不提也罢。”
杨光裕突然放下酒杯:
“说起今日之事,这操练的法子,我等议了这许久,也得了这十来个练法,明日再做些增减润色,想来三日后应当可以拿去交差。
只是韩千总,我到京师不过几个月,又在卫所任职,这朝廷也罢、宗室也罢,对这些大人物所知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