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卫帅府,天色未明。以往为避耳目,毒獾从未擅自求见鸾吞鳄,这次也不例外,直入枯井。但刚落底,一个声音便从井口传来:“大功告成了?”
除了见鸾姬那次,毒獾和鸾吞鳄的对话都是一个井上一个井底。近两年拔毛根归来也这样汇报,这是惯例。毒獾脚踏骨堆,背靠布满黑苔的井壁,佝偻着影子一样的消瘦身躯,恭声作答:“回旧主,告成了。”
“是哪一个?”
“千里外俑役县塌茅坡扫院弟子,草乞郎。”
虽然深宫之内的鸾姬不可能在短期内以巧妙方式与鸾吞鳄通气,就算想传出消息也应该费些周折。但毒獾仍道出最后这个毛根的真实信息,因为他觉得老鸾活不过鸾姬来信之时。
“嗯,甚好!大患除矣。”言毕,鸾吞鳄一哈腰,一具余温尚存的女尸砰然落下。
就在这一瞬,一把带倒刺的人骨小攮子深深刺入鸾吞鳄肋下,并且一口从黑刺尖牙缝隙喷出的浊气全部蹿入他的丑陋大嘴。
“你……”倚倒在井沿的鸾大帅颤指着毒獾,斜了一眼小攮子拔出时勾带的一节心脉,目瞪口呆。
毒獾张嘴扯下心脉,龇着黑齿边嚼边说:“小奴还有一样本领是旧主所不知的,中了我的攮子和浊毒,半月不死,时时刻刻享受刺心之痛。旧主若敢妄言,新主子便活不过暗月之夜。”
紧捂伤口的鸾大帅痛问:“你…这是为何?”
“为仇!”
此刻无须过多解释,鸾吞鳄面色一瘫,软了下去,嚅语轻言:“草乞郎胸口纹有小青龙?”
毒獾微微点头,蹲在井沿喝令:“若有半句虚言,鸾氏无一存活。”
鸾吞鳄无助点头,眼淌哀光。
“因何害我爹娘?”
“你父乃当世皇兄青龙王,封番青龙国。因乾君惧番,故以反叛之名欲派兵征讨。你父不想生灵涂炭,陈请消番为民隐居深山。但乾君仍不放心,尤其得知你兄弟二人降世,忧心更甚,遂秘访追杀,我便是领命之臣。留下你兄弟二人后,我弄了两个民间同胞幼子头颅才凑够你一家首级。你父的龙纹宝玉现在乾君手中,那是先帝御赐宝印。”
“掳走我弟的蒙面刺客是你心腹,为何除之?”
鸾吞鳄嘲讽道:“君王弑兄是要天下唾骂的,我能活着是因为早年领皇宫御卫督统时,便专替乾君做脏活,可谓贴己。那蒙面刺客乃一副将,焉能活口?况且其为活命将你弟隐于别处,久问不说,留他两年已是心善了。”
“如何开罪妖孽?”毒獾舔舐着骨攮,豆眼如鬼魅般阴森。
鸾吞鳄索眉更紧,揩了一下嘴角血迹,说道:“乾君得一密报,言傀地有妖人,已私结成党,故派我去彻底清剿,宁错杀十万,不放一个。然傀地翻遍未见妖者,抓民拷审亦无果。恐乾君言我无用,更为安君心,我便驱兵屠了傀地三万六千人。哪知此举正中妖邪奸计,冤魂凝聚,助其成了气候,这才找我寻仇啊!岂知此罪并非在我一人啊!可怜我那一双儿女,都喂了你这邪怪啊!”
毒獾回味似的吐出尖舌舔了舔黑唇,自得道:“也是那双毛尸,小奴才异功大增,谢了旧主。”
从表面看鸾吞鳄仍存爱女心切,离开秘园的第一夜,他强忍剜心之痛只说身患恶疾,并未有其他举动。但第二夜,强撑病体到井边看见昨夜女尸变成一副白骨之后,老鸾一改满脸温顺之色,冲井底冷笑道:“孽畜,如今你想活到暗月之夜已是万难,为了对付你这邪怪,老夫用的可不是凡世之毒,那是从傀地偶得的化骨伞!虽来的缓慢,但此物无色无味,妖神难辨,如今你还有一夜之寿,且无力发功啦!哈哈……”
毒獾一听,立时明白老贼昨夜便起了毛患一除就毒杀自己之心。他急忙运力,准备疾冲。
但连再刺老贼一攮的力气都不支。这可如何是好?无奈,毒獾和老刁危急之下全力而发,这才勉强趁夜跃出帅府高墙,跌跌撞撞向塌茅坡飞去……
此番奔袭耗了平时百倍之力,当落至宴蛟窗内,天已将明。趁着还剩一丝喘息之力,毒獾将鸾吞鳄所言完整复述。而后,毒獾撕下缠手油麻,将枯骨尖指生生插入瘪胸,就着黑浆掏出一枚鸽卵大小的紫丸,倒着余息说道:“此乃万命丹,亦是为兄之心,集数万冥灵而成,力似妖鬼。只是为兄没那造化,并未冲破灵境。兄弟暗月子时将其服下,或可现神鬼之功。届时兄弟好生珍重,斩杀仇敌,复我青龙。”
言至此处,眼光黯淡的毒獾搂过秃鹫的陋颈,费力交待:“老刁乃飞兽,此毒不至死,将我皮肉吞下,日后……日后……”咽气之时,手指宴蛟……
毒獾死了。
第二次相见便给哥哥送终,宴蛟欲哭无泪。老刁吞下毒獾皮肉,非但毒伤痊愈,且本事大于先前。
老刁皮肉剔的干净,毒獾净骨装了半匣,暂且浅埋宴蛟床下。